我以美貌平山海(15)
“嗯,”此处不能用音灵传话,想不被别人听见,二人只能低声交谈,脑袋因此挨得很近,阿福甚至能看到鸢曳耳垂上的一颗小红痣,他垂下眼帘,抿了抿唇,道:“我怀疑,那个人也跟着进来了。”
鸢曳刚舒展开的秀眉又皱了起来,来中海无妄界的事情,他从未跟人提起过,到底是谁跟着进来了,又抱着什么目的呢?
鸢曳靠着树干歇了一会儿,那药是真的很管用,腰侧的伤口不仅不再流血,他解开衣衫看了看,发现居然已经结痂了。
阿福扶鸢曳站起身,二人一起去寻找幻境的破绽。
岸上是一大片桃花林,里头隐有雾气,越往里走雾气越重,到了后来,简直伸手不见五指。
“先等等,这雾可能有毒。”鸢曳主动牵住阿福的手,从袖袋中拿出两颗祛瘴丹,与阿福分别服下。
所幸这里雾气虽重,但桃树栽的并不密集,二人摸索着缓缓往前走,渐渐雾气变得稀薄,眼前豁然开朗,走出了桃花林。
桃花林外,是一座云雾缭绕的山。
鸢曳仰头望着这座山,深深吸了一口气:“是神山招摇。”
招摇山是山海间的第一神山,雄奇伟岸,常年绿碧,灵力极为充沛,本来属于西海,但数千年前被当做西海大公主的嫁妆,划入了天族。
一阵桂花的甜蜜香气随风飘了过来,鸢曳惊叹道:“这幻境做的也太精致了,简直与现实一般无二。”
阿福眼光微闪,回想起某些事来,问他:“你去过招摇山?”
“嗯,”牵扯到的往事太过尴尬,鸢曳低咳一声,“就路过一次,在那里歇了歇脚。”
何止歇了歇脚。
那时鸢曳孩童心性,某日从东海悄悄跑出来玩耍,在临着东海的箕尾山上逛了逛,却连只蚁蛘都没看到,便顺着山脊行进,行过青丘时终于遇见了几只狐狸。
男狐狸头上簪花,女狐狸薄纱覆身,眼尾均挑着,沁着一点胭脂薄红,当中的妩媚风情,又与鸢曳自小见惯的美艳鲛人们不同。
青丘终年繁花不谢,鸢曳化作人身落在花池里,学着狐族时兴的装扮,幻出一件半透流光的赤色大袖衫裹在了身上。
狐狸们坐在花池周围,似乎正在喝茶,鸢曳的突然出现,令方才还散在四处的精怪们迅速聚集,将鸢曳围了起来。
叽叽喳喳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这些狐狸没开慧眼,自然看不出眼前的是一位能喷火的龙神,若是知道了实情,只怕早就吓得跪在地上,头也不敢抬地给人家请安了。
鸢曳好奇地打量着他们,从花池里折了一朵小巧的茶花,扦在了自己头发上。
狐狸们纷纷睁大了眼,意想不到这位天外来客会做出这样的举动。
一个戴着紫丁香花环的胆大男狐狸走近鸢曳几步,捻着兰花指,迈着莲花步,简直搔首弄姿。
“你是哪族的,为什么摘我们的花?”男狐狸轻佻揪住鸢曳的衣摆,意味不明地打量他。
“你呢?”鸢曳把自己衣摆扯回来,反问道。
“这里是青丘,我们当然是狐族啦。”男狐狸正了正头上的紫丁香花环,微扬起下巴,一副骄傲之姿。
“原来这里就是青丘。”鸢曳在书上看过,觉得这个名字好听,就记住了。
青丘是东海的附属之地,灵气不强不弱,算不上什么好地方。
“呜啾——”
鸢曳听到一声哀戚的兽啼,令人闻之则起恻隐之心,听着那声音似乎是从……男狐狸袖中传出来的。
“你袖中藏着什么东西?”
男狐狸闻言,一反刚才傲慢的神情,立刻畏畏缩缩地将手背到身后:“没、没什么。”
说话结结巴巴、吞吞吐吐,必定有鬼。正是对一切好奇的年纪,鸢曳动了动手指,就将男狐狸袖中会叫的小东西移了出来。
那是个毛绒绒的团子。周身雪白,只有两点漆黑的眼睛幽幽泛光,被鸢曳的红光托着,飘在空中,无依无靠地低低叫着,可怜可爱。
“呀,”人群中爆发出一声惊叫,一只年少的狐狸喊道,“菽合,你怎么把狌狌带出来了!”
“这是……”鸢曳没见过这东西,想着也许是某种异兽的幼崽,便朝那男狐狸问:“这是你儿子?”
男狐狸震惊,迅速摇头,他思路十分清奇:“你莫毁人清白,我可没有被这种恶兽玷污过!”
“……哦。”鸢曳想了半日也没明白他是什么意思,只听出来这是一种恶兽,便问,“既是恶兽,你为何随身携带?”
再说自己瞧着这白团子可爱得紧,怎么会是恶兽,想来是这只男狐狸偷了人家幼崽想吃,就编排出了这谎话。
鸢曳暗暗想着,将那白团子抓到了手心里。
“确实是恶兽。”男狐狸无比坚定,那是族长亲手从东荒招摇山打来的,他今早上从囚兽笼里悄悄偷了出来,本想跟一众小弟炫耀一番的。
见鸢曳仍是一副鬼才信你的表情,男狐狸又补充道:“会吃人的。”
鸢曳逗弄着白团子,这小玩意儿像是会认主,伸着红红软软的小舌头舔鸢曳白嫩的指腹,鸢曳觉得有趣,抿着唇笑得眼睛微弯。
男狐狸看着他的笑容微微呆怔,甩了甩脑袋,焦急地解释:“是招摇山上的,你若不信就去招摇山看看,这只小兽一到那里,必然会变得巨大。”
他说得是实话,青丘灵气稀薄,巨兽狌狌到了这里就会变小,变成这样雪白的绒球。
鸢曳才不信他说的话,收起笑容,故作正经道:“既如此,这恶兽放在青丘怕是不妥,我这就带走,免得它害了你们。”
说罢,怕男狐狸反应过来跟他讨要这只“恶兽”,他将白团子塞到怀里,极快地旋身离去。
后来……
鸢曳救了一只“黑色大狗”,白团子跟黑狗不相容,整日撕咬打架,鸢曳只好将白团子送回招摇山。
没想到,男狐狸说的都是真的,一到招摇山,白团子居然迅速变大,成了个巨人模样,它身形如山,肌肉虬结,浑身毛色发白,只有瞳仁是黑漆的。
鸢曳一时看呆了,等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被大狌狌拢在了掌心里。
大狌狌五指为笼,将鸢曳牢牢囚住,喉中嘶吼着,似乎在诘问鸢曳为什么要抛弃自己。
“……”鸢曳一阵沉默。
片刻后,摸了摸大狌狌粗壮如树的手指,说:“我都知道,其实是你一直在欺负大狗,你有招摇山可待,它却没地方可去,你这么不乖,我只能送你回来。”
“嗷——!”大狌狌得不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反而被数落一顿,心中已生怨怼,恼怒地将鸢曳带到一处玄晶洞里。玄晶洞中水灵四溢,压制住鸢曳的火脉,使他不得逃脱。
狌狌又不知从哪里拿来一根血红的兽类筋脉,强硬地捉住鸢曳的小腿,将一头拴在了他的脚腕处,另一头则系在自己小指关节上,这才欢喜又放心地嘶吼两声,横卧在洞口,安心睡起觉来。
大狌狌是上古巨兽,在神山招摇这样的地方更是深受灵气滋润,鸢曳是敌不过的,现在人兽颠倒,脚腕上的红筋,仿佛一条栓宠类用的绳子,他深觉受辱,万分后悔当初一念之差抢了人家狐族的东西。
鸢曳被狌狌下了咒术,无法化身为龙,也无法魂魄离体,只能乖乖呆在它身边,任由摆布。
白日里,狌狌会牵着鸢曳四处走动,占有欲一上头,就会多拿出一条红筋绑在鸢曳腿上,十几日过后,鸢曳整条小腿都绑上了红筋,腻润的肌肤被红筋紧缚,扯在一只兽类手中,简直难堪。
更令他难以忍耐的是,这种红筋上面似乎有某种禁制,初时还好,后来红筋绑的越多,鸢曳觉得浑身力气都被抽走了,渐渐的,竟然腿脚都不受控制,连站都站不起来。
狌狌将他捧在手心里,用粗糙的指腹抚摸他的额头、脸颊,见他闪躲,还会生气地低吼,张开血盆大口,作势要吃掉鸢曳。
鸢曳觉得死了都比这样强,气的浑身颤抖,蜷成小小一团,脑袋埋在膝盖里面,一眼也不肯看它。
他不知道,这样的动作让臀部微微拱了起来,那样圆润挺翘的弧度,让这只凶兽产生了它自己都不理解的情绪,从地上摸索出一根细长的树枝,准备用这棍子戳一戳那里,试试是不是跟看上去一样柔软……
鸢曳全然不知自己陷入了怎样的危险之中,只觉得后臀被什么东西轻轻触碰了一下,他敏感地挺了挺腰,朝后方看去。
狌狌见他有反应,欣喜若狂,将他翻了个身,嘶吼着用手中的棍子敲打鸢曳身后隆起来的弧度。
鸢曳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正在被打屁股,落下来的力道不算重,但也足够屈辱,他抓住狌狌指缝中的白毛,竭力翻过身来,忍不住怒骂道:“畜生!你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
狌狌挥舞棍子的手停住,以为自己把鸢曳打伤了,啊啊地叫着,两指挟住鸢曳的腰肢,把他提溜起来,准备看看挨打的那块地方是不是流血了。
鸢曳拼命挣扎,双腿胡乱踢蹬,气的脸都涨红了,正想着要不要一死了之的时候,忽然一股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
是火灵!
招摇山灵力充沛,木灵水灵极盛,金灵土灵也不差,却唯独没有火灵。
哪里来的火灵?
“啊呜!”狌狌不知为何喊了一声,它捉着自己的那两枚铁指也跟着一松,鸢曳从空中坠落了下去,可他的小腿还用红筋与狌狌绑在一起,他慌乱之中抓住了狌狌手臂上的白毛,以防自己的腿被拉断。
吊在空中,他终于看清了,狌狌下半身全是火光,白色的绒毛遇火即燃,他甚至已经闻到了皮肉被燃烧的味道。
狌狌疼的癫狂,它朝山下的灵泉狂奔而去,鸢曳几乎抓不住狌狌的手臂,实在是太粗了。
火还在向上蔓延,直到烧着了狌狌的手臂、手指,红筋一根一根也被烧断,与此同时,鸢曳闭上眼睛,松开狌狌的毛发,任自己往下落去……
风声在耳边呼啸,然而意想中坠地的痛苦并没有到来,他落在了一丛柔软炽热的黑色毛发里。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鸢曳握着“黑犬”一只前蹄,泫然道:“这才几天,你就在泑山学会了驭火之术吗?”
可惜“黑犬”向来是连汪汪叫都不会的,只有一双坚定而炙热的黑瞳,认真地盯着鸢曳看。
自那之后,鸢曳再也没去过招摇山,那段被兽类驯养的屈辱的经历,他也从没跟人提过。
此刻在幻境中见到招摇山,鸢曳的心情已经没有了多大的起伏,只是想起那只眼瞳黑湛的大狗,还是会心中一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