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毁约师(94)
“那毁约师连这都和你说了?”宋祉似是有些诧异,很快便又调整了过来,继续抬头望天,目光悠远,仿佛一副很有故事的样子,尽管他讲的根本就不是自己的故事——“列姑射,其实与其说是通道,不如说是结界,是用来隔绝两个世界的可穿越‘墙壁’,但其实你要理解成通道也没什么问题。不过那都是外面的事——而这块地方,就像我刚才说的,虽然也是列姑射的一部分,但它已经被遗忘了。至于为什么被遗忘……”
他抬手指向天空:“当然是为了藏它了。”华非不明所以地抬头,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先是不解地蹙了蹙眉,很快便又张开了嘴,眼睛渐渐瞪大。
天空的起伏仍在继续,深蓝的颜色却开始渐渐褪去,像是用来遮盖的一块绸布,不知道被谁轻轻扯了一下,便悄然而又迅速地滑落了下去,暴露出藏于其下的东西。
——一座石殿。
一座宏伟的、用巨大石块堆砌而成的石殿,倒悬于空中,气势磅礴、风格古朴,更重要的是,似曾相识。
“石夷的神殿……”华非喃喃着,喉头滑动了一下。他知道这个地方,他曾在付厉的记忆里看到过——已经没落的、属于石夷的神殿,是付厉长大的地方。
“又是付厉和你说的?”宋祉瞟了他一眼,很快便又将目光移回了上方,“也难怪,他是在那石殿里长大的吧……不过很可惜,他住的那个只是赝品,只是在‘涅婴之变’后被急急筑起,用来安置恶风的高仿而已。”
他看着天空,语气里莫名带上了一丝得意:“真正的神殿在这里,一直藏在这里。不过很可惜,一直没人能找到罢了。”
“那你又是怎么知道它在这里的?”华非忍不住问道,偏头看向了宋祉,手又悄悄伸向了背包,“又是怎么知道找到它的方法?你这家伙,到底在打什么算盘?”
“安啦安啦,我向你保证,肯定不会害你的,也肯定会把你好好地带出去的,你就别总是这么疑神疑鬼了。难得来一次,就当观光好了。”
宋祉满不在乎地说着,回望了华非一眼,唇角忽而又是一弯:“至于你问的那两个‘怎么知道’,这个可算是商业机密了,对不起,保密。”
他卖萌似地冲着华非放了个wink,华非难以忍受地转过脸去,小声地骂了一句,仰头继续看空中的神殿。宋祉跟着仰头,目光却仍是黏在华非的脸上,嘴角那抹古怪的笑意挥之不去。
这里除了他俩就没有别人了,除了他以外,没人能再看到华非的眼睛,包括华非自己;而他,则绝对不会——起码现在不会,去告诉华非,那个关于他眼睛的小小异常。
华非的眼睛里,有火苗——白色的火苗,游鱼一般的火苗,从他醒来的那一刻起,就一直在他的眼睛里旋转、燃烧,且越来越明亮。
就像是在呼唤着什么,又像是在被什么呼唤着一般。
第129章 涅婴(1)
涅婴,这两个字对整个明组邑来说并没有有名到人人皆知的地步,但对于以毁约师为职业的术者来说,却是个绕不过去的名字。
准确来说,它并不是一个名字——它只是某个名字的前两个发音,出于这样或那样小心翼翼的理由,被单独摘了出来,充作一个符号,用来指代某个曾将明组邑搅得天翻地覆的人。时至今日,那人完整的名字也早已被时间冲刷得淡去,曾经的故事也被刻意的遗忘与冷漠的岁月层层掩埋,只留下这两个字,和其他的字符拼在一起,成为了当代毁约师们不甚了解却无法忘却的一个称呼。
——涅婴之变。
听着好像很厉害的样子,其实仔细捋捋,无非就是个狗血又套路的反派成长故事——某个曾经备受石夷眷顾的毁约师,一度被认为是最接近大毁约师的男人,谁知一不小心就走岔了道,贪图起了韦鬼的力量。为了掌控这股力量,他凭借自己的能力,引诱了三位石夷堕落,并用符印控制了他们,试图用这种方式来掌控被催生的韦鬼,培养属于自己的韦鬼大jun。曾经被捧在高处的术者就这样成为了所有毁约师的公敌,而为了进一步增强自己的势力,他又驱使堕落石夷前往了亡灵的安息之地催化亡灵。安眠惊醒、百鬼化厉,从安息中苏醒且狂化的无数亡灵成为了涅婴的利器之一,加之韦鬼源源不断的萌生,那段时间,几乎是全体毁约师的噩梦。
这个噩梦持续了很久,直到多年以后,涅婴与他所控制的两个堕落石夷不知为何突然失踪,所有的厉鬼失去控制,韦鬼数量大幅下降,这个灾难才终于有了结束的迹象。之后的毁约师们,又花了很长的时间,回收厉鬼、捕杀韦鬼,一步一步地,暗中将早已乱套的世界扶回正确的轨道。世界的轨道终是被轴回来了,有些事情却注定再回不来,比如那些堕落石夷与韦鬼已经对明组邑造成的伤害,再比如,毁约师们对待石夷的态度。
“早在涅婴之变出现之前,毁约师就对石夷有着微妙的敌视;而在涅婴之变之后,石夷可以说是彻底成为了毁约师的对立面。尽管如此,他们却依旧保留着过去用来祭祀石夷的神殿——虽然只留下了一个,但好歹也是留了。至于留下的理由也很简单,和信仰、崇拜什么的毫无关系,只是为了他们自己好而已——你那个毁约师朋友应该跟你说过吧?石夷会定期脱落出一种叫做‘恶风’的东西,这种东西如果常人接触上了就会生病。而这座石殿上则有着呼唤恶风的符咒,可以将恶风召到这间石殿历来,华非时间,慢慢消散……所以说,那些术者们说白了还是自私,有用的东西就好好留着,没用的东西就一脚踢开,你说这个道理一说破,是不是还挺令人难过的?”
“……你闭嘴。”华非没好气道,边说话边扶着石殿里的墙壁,小步小步地往前挪着。他此刻正跟着宋祉的身后,小心翼翼地在石殿中行走。石殿是倒悬在天空中的,而他们脚踩着的则是殿中的地板,身体自然也是倒转过来,大头向下的。或许是因为身在异界的原因,这个姿势倒没有它看上去的那么令人难受,没有失重感,没有大脑充血,仿佛他们就是在平坦的地面上行走一样。尽管如此,华非却依旧对自己的处境十分担心,胸膛里时时充满了一种即将向下坠去的恐惧,这让他整个人都安分了不少——这事主要表现在了他的嘴上。很显然他对宋祉的说法并不赞同,而对于那个传说中的涅婴及他的光辉事迹,也有着一大堆的质疑和想要询问的东西,然而姿势与恐惧限制了他的发挥,他只能用简单的三个字含糊地表达一下自己的态度,跟着便安静下来,亦步亦趋地跟着宋祉往石殿里面走,再不说一句话。
看他这么安静,宋祉反倒不高兴了:“我给你讲的可是连毁约师自己都未必清楚的陈年大瓜,你听完就是这么个反应?”
“……不然呢?”我都快吓死了,你还在指望些什么反应?
伸手抱住旁边的柱子,华非深吸两口气,无法抑制地感到自己的脑袋有些晕。他真的后悔了,当初自己是为了什么要作死,答应宋祉一起上来这个地方的?不就是个小破庙嘛,没看过还是咋的,还特么非要进来?
话说自己当初是怎么答应上来的?
“你想和我一起上天看看吗?”——对方好像就是这么态度随意地问了一句,也许还说了句别的什么,华非想了想没能想起来,就记得自己不假思索地说了声好,然后就真的跟着一起上天了……
所以说到底还是脑子进水了吧?除了这个,华非也找不到别的解释了。
华非边后悔边颤巍巍地回头,不抱什么希望地往后看。他的背后是一根已经枯萎的藤蔓,刚才他和宋祉就是用这个东西爬上来的。托宋祉的福,华非好好体会了一把童话里爬豆苗的惊险,不过很明显这东西的保质期远不如那些带魔法的豌豆苗,他们才爬上来不久,那整根藤蔓就都黄了,随着天空的起伏,还会发出咔咔咔的脆响,一副人敢动它它就碎给谁看的样子,搞得华非连再爬下去都不敢,只能硬着头皮倒着身体往前走。
相比起小心翼翼的华非,宋祉在这座倒悬的建筑物中的态度堪称从容,大头向下也照样又蹦又跳,没事人似的。见华非这副瑟瑟发抖的小怂样,突然就来了兴致,凑了前去,一把将华非的手从柱子上拔了下来:“你不是凤凰吗?长翅膀的还恐高,想什么样子?”
“……翅你妈逼老子血统那么薄!”华非猝不及防,忍不住喊了起来,边喊边拽紧了宋祉的胳膊,“再烦信不信我拽着你一起从这里跳下去!”
“诶诶诶,别介啊,冷静,冷静些兄得!”宋祉忙不迭地叫着,反手将人扯住,胳膊一展,将人圈住,又腾出一手,将华非的眼睛捂了起来,“诶诶行了,别闹……你看,现在不怕了吧?把眼睛遮起来多好。”
华非愣了一下,忽然就静了下来。眼前因宋祉的动作而陷入黑暗,萦绕在心头的恐惧顿时就像是被掐断了源头,他果然如宋祉所说,不害怕了。
“你看,是吧?”宋祉的声音在耳旁响起,嗓音里还带着轻微的笑意,“当你看不到下方地面的时候,你的大脑就会欺骗自己,让你觉得自己所踩的地方就是地面,是不是还挺好玩。”
“好玩个头啊。”华非闷闷地说道,认命地闭起眼睛,任由宋祉揽着他的肩膀,将他一点一点地往石殿深处带。
“后来呢?”走了一阵,华非突然开了口。内心的恐惧在下降,跷跷板的另一头随之翘起,引诱着他开口发问,“那个涅婴,后来怎么样了?”
“不是说了吗。失踪了,和他的两个石夷一起。”宋祉回答道。
“失踪以后呢?”华非问道,“没有结局了吗?”
“没了啊。失踪就是失踪了,不顾一切地消失了。哪儿还有什么结局。”宋祉冷哼一声。华非抿唇思索了片刻,突然停下了脚步:“等一下……不太对。”
他将脸转向宋祉,被掩在手掌后面的眼睛倏然睁开,睫毛刷子一般地扫过宋祉的掌心:“你不是说,涅婴他引诱了三个石夷堕落吗?那为什么最后和涅婴一起失踪的是两个堕落石夷呢?”
“对啊……为什么呢?”宋祉这回的回答迟疑了一会儿,声音里像是藏了些什么东西,却让人难以辨清,“嗯,这么和你说吧。”
他拿开了盖在华非眼睛上的手,盯着对方眼里旋转的白色火苗,嘴角勾起一抹细小的微笑:“如果所有的石夷都跟着那人一起消失的话,那么,还有我们什么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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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赠:《关于变小那些事》
1
事后想起这一天,即使是傻乐天如华非,也禁不住露出一脸的后怕。
“我真傻,真的。我光知道要他监督我不要乱吃实验室里的东西,我不知道他有的时候自己也要乱吃。我要下班了,看他来接我,就让他帮我看一下药瓶,我先去上个洗手间。我的付厉很听话的,我的话他句句听,让他看着,他就绝对一走不走。我从洗手间回来,又去找导师,签了退。我叫付厉,没有应,我又回实验室,只见药滚了一地,没有我的付厉了。付厉是不会到处跑的,我到附近一问,果然没有。我急了,打电话给蓝岳亮,给老金他们,让他们帮着一起找,直到快晚上,找来找去,找到实验室最里面的桌子,看到桌子旁边掉着他的一只小鞋。我心说糟了,怕是吃错药了,再往下看去,他果然躲在桌子下面,身子缩成小小的一团,衣服都挂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