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毁约师(27)
这样一想,一切就明了了——
这只倒霉的龙蛭,本来是为了杀自己而来,结果却不知怎么招来了仇家,对方为了猎杀他而放出了一堆伥鬼,龙蛭由此从猎人变为被猎物,为了自保而不得不隐匿自己,谁知恰好被付厉找到,带了过来——当然这也有可能都是算计好的。总之,他成功潜伏到了自己身边,然后就一路装死,由着自己和付厉帮他对付伥鬼,直到自己落单,才终于暴露本来面目……
何止是狡猾啊,简直就是卑鄙,太卑鄙了!
华非忿忿地想着,完全忽略了自己可怜的实践经验与低到令人发指的业务水平在这起事件中起到的关键作用。泄愤般咬了咬唇,他将注意力调回现实,眼帘一垂,心中忽然有了主意——他背在身后的手指一翻,灵巧地从一叠黄符中挑出了最下面的一张,交到了另一只手手里。
他本来是上楼来拿却鬼符的,但此刻,捏在他手里的却是一张唤鬼符。
大部分的伥鬼都被他们甩在了练习场地里不假,但楼下可还有一只最凶的呢——
华非自信地想着,刚要驱动符纸,忽听对面的妖怪低低地笑了一下。
九个脑袋摇晃着,他侧过头颅望向华非,血红的舌头在尖牙间出没。
“猜得很有道理。不过你搞错了一件事——谁告诉你,那些伥鬼,不是属于我的?”
第36章 伥鬼(8)
伥鬼(8)
这不可能,不合道理——龙蛭的话音刚落,华非便在心里如此反驳。他怎么想觉得自己的推论没有错,几乎怀疑龙蛭是看出了他的想法,在诈他。龙蛭却只是笑,九个脑袋一起笑,笑声叠在一起,像是在声音里加了个廉价的特效。
笑了片刻,他再度朝着华非开口,尾音拖得长长的,看上去聊兴甚好,一时似乎还不急着杀死他:“人类,我问你,‘死’是什么?”
“……”华非懵了。他不明白对话怎么会突然拐到这个方向上……现在不是杀手时间吗?为什么会忽然抛出一个哲学问题?
不过也好,话多的反派一般都活不长,这样看来自己生还的希望还是挺大的……华非暗暗为自己打着劲,毅然抬头,正打算全面调用自己十几年的文学积淀以抛出一段足够装X足够惊艳足够震慑面前妖怪的长篇大论时,眼前的龙蛭悠悠开口,自己抢答了:“是终结?是转换?是起点?死这种东西,你可以有一百种愚蠢的办法去理解和解读它,但归根到底,它只是一种感受而已——感受,你懂吗?你知道,灵体的模样是如何塑造的?那些法师和术者们总是习惯把一切都解释得玄乎其玄,什么能量、力场、公式——但实际,你知道靠的是什么?就是感受。灵体的形状,取决于它的神智、心灵,而神智又是受什么影响?它的感受啊!外界给它的感受、刺激,决定了灵体可以变成什么模样,多简单的事,那些自作聪明的家伙,他们偏偏就想不通,你说可笑不可笑——”
巨大的尾巴拍打着地面,发出响亮的声响,龙蛭像是把自己给说兴奋了,难以自抑地站了起来,九颗头颅高高扬起,姿势中透露出无法掩藏的得意;眼睛却总忍不住往下看,目光中带着炫耀又带着鄙夷。华非看他的样子,怀疑他是不是很希望自己能夸他两句。
不过很可惜,现在的他没这个心情。
“你用假象欺骗普通的鬼灵,让他们再‘死’一遍,让他们以为自己是被活吃的……”思绪终于在刻意的引导下接触到了真相,华非的声音越发沉了下去,“它们本来都已经死了,已经痛苦过了,只要安静地等待消散就好了……你怎么能这么做?”
华非的拳头捏紧了。纯粹的恐惧与惊慌渐渐退去,转而溢起的是无法克制的愤怒。受蓝岳亮影响,他对鬼灵之类的存在也持有几分敬重,更相信“心神难宁而成鬼”这样的说法。鬼因不宁而起,在漫长的飘荡岁月中渐渐涤净一身的罪恶与执念,抵达无垢与安宁的终点,最后完满消失。一切本该是如此——然而现在,这个家伙,如此亵渎,如此自以为是,居然还在这里洋洋得意!
“你就是个混账!”华非咬牙道,猛然抬起了手中的黄符,铺天盖地地撒了出去,脸上一片怒容,“说谁自以为是?你才自以为是!活该伥鬼失控,集体造你的反!”
话说到这份儿上,华非已经全明白了。肯定是这龙蛭自作聪明地用自己想出的办法发展出了大量伥鬼,结果队伍大了不好带,干脆集体失控了——失控后的伥鬼往往会将曾经的主人作为首要攻击目标,不仅是为了报复更是为了彻底摆脱束缚,而这也是龙蛭隐匿气息藏在练习场地的真正原因。一旦被那些鬼灵发现,单凭他这个头,只怕一人一口都不够吃。
看到华非洒出的漫天黄符,龙蛭的身体不由一僵,气息一时变得紧绷。然而很快,他就发现自己被骗了——这些黄符只是被丢出来而已,根本就没有被驱动。
“虚张声势。”他发出叠声的嗤笑,“怎么,不打算继续聊了吗?我以为我们聊得很好呢。”
“谁要和你好。”华非不客气道,右手一翻,又是一张黄符出现在手里。他的灵力稀薄,想要一次驱动几张符纸基本就是不可能的,所以他还是决定实行原定的策略——把机会都押在一张符上。
依旧是那张被他挑出来的唤鬼符,正在无风自动,猎猎作响。
龙蛭好笑地看着他,舒展了下身子,抖了抖毛,开始向他缓步走来,姿势不太像狐狸,倒像是只昂首挺胸的狐狸狗。
“真遗憾。”他有些夸张地叹息,呼出的气汇做一股,把华非的刘海都吹到后面去。他红宝石似的眼里光芒闪烁,也不知道是真的没聊尽兴不开心,还是只是说说而已,实际内心早已期待到爆炸,把华非煎炸煮闷炖都料理过一遍了……
“早已平时肯听我说话的人不多,也就是你们这种快到嘴的食物,才有心情好好听一会儿……真就打算这么结束了吗?我都还没来得及问你的名字……”龙蛭假模假样地说着,边说边流哈喇子。华非因为他的靠近而后退了一步,威胁地扬了扬手中的黄符,龙蛭盯着看了一会儿,唇角微微勾起,表情有些一言难尽。
“唤鬼符?你认真的?”他问道,完全没把已经开始发光的符纸当一回事,“嗯,我大概能够猜到你的思路了。你想把楼下那只蜘蛛似的伥鬼招上来是吗?所以我刚才说了那么一大堆,你其实都没有听进去?人类啊,果然改不了自以为是。”
盯着华非紧绷绷的面容,他再度笑了起来,这次出声的,却只有位于最前方,负责与华非沟通的那颗头颅:“我说小哥,你就不觉得奇怪吗?你做得那个符阵那么有趣,把那么多鬼灵的神智都给扰乱了,那为什么那一直跟你们到这的蜘蛛妹子,一点事儿都没有?”
“因为有人在控制她。控着她一路追过来。”华非冷冷道,“那种长得跟奇美拉似的伥鬼,想也知道不可能是自己长出来的,肯定是有人刻意培养……”
“那你还招她?”龙蛭嘲道,“不怕自己死太快?”
“明确告诉你两件事。”华非缓缓说道,手中黄符陡然飞起,裹着光芒冲向半空,“第一,死什么的,我还真不怕。不管你信不信,我有一个大外挂。第二,谁告诉你,出了唤鬼符,就一定是要招你家的鬼?”
冷冷地哼了一声,他猛然抬起了头:“就决定是你了,上吧,小甄!”
第37章 伥鬼(9)
温度在短短几秒内下降,华非深深地吸了口气,吐出白色的雾气。电灯开始闪烁,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龙蛭身后的墙上荡起诡异的起伏,一张青白的人脸透墙而出,迅速地朝着龙蛭扑去。
伴随着一声愤怒的尖叫,龙蛭回过头去,口中喷吐出青色的烟雾。赶来救驾的小甄被这烟雾短短地阻了一下,神情却是不变,只是木然地抬手,墙角的扫地机器人立刻嗡嗡响了起来,带着炸碉堡一般的惊人气势朝着龙蛭冲了过去,途中撞翻了一个小衣架,挂在上面的一串干缩人头掉了下来,歪歪扭扭地被拖在后面。龙蛭不屑地“嗤”了一声,一脚踢开,又有电线从旁边绕了上来,啪地缠在他其中一根脖颈上,用力向下一拖——鬼灵的意念操纵在此时发挥了令人惊喜的作用,就在龙蛭被电线扯得几乎摔倒的刹那,更多的物品动了起来,劈头盖脸地往龙蛭的身上砸。龙蛭的状态一时变得狼狈起来,眼中透出不耐,目露凶光地瞪着面前不识好歹的鬼灵,开始有了直接把他吃掉的打算,然而还没等他付诸行动,余光忽然捕捉到了来自身后的一道银光,紧跟着便感到身体一僵,再也动不了了。
愕然地转动眼球,他看到华非正站在自己身后,手上拿着一只马克笔,笔尖闪烁着细微的银色。顺着笔尖所指的方向,眼珠再一移动,他看到自己的身体。就在尾巴与身体相接的部位,那里正悬停着一个圆形的银色法阵。
“走!”收起马克笔,华非冲着小甄一声大叫,跟着便朝着屋外冲了出去。
神情有些茫然的鬼灵紧随其后,龙蛭被法阵定在原地,目送着他们离去,神情却像是一点不急。
“跑那么快。”他在心里悠悠地想,“这个法术多半维持不了多久。”
而等这个法术结束了——他危险地眯起眼睛,那大约就该是吃饭的时候了。
情况比他想象得还要乐观。
华非的那个法术甚至连一分钟都没有撑到,这个时间还不够他跑下楼。他只来得及一把甩上龙蛭所在的房间的门,然后尽可能地叠上反锁,往门口扔两个巫术袋,有在空气里喷了一些能干扰人判断的混淆药水,然后便躲到另一边的书房里去,一边在门背后画防护咒一边指挥小甄去控制一些桌子椅子,用它们把房门给堵起来。
“刚才那是什么呀,看着好可怕。”小甄询问着,边说话边帮华非搬椅子。华非正忙着从自己的书柜夹层里挑一些能用来对敌和自卫的小道具,闻言头也没回,直接答道:“是龙蛭。”
“龙蛭。”鬼灵一字一顿地重复着,看来对这个名词并没有太多的概念,“他来欺负你做什么?”
“他想杀了我。”华非回答道,“有人想雇他来杀我,然后他特么地还真来了,靠!”
“谁想杀你?”小甄紧跟着问道,随着华非一起去到窗口。透过这个窗口,他们可以很清楚地看到楼前付厉和伥鬼奇美拉缠斗的样子。看来那个伥鬼奇美拉还不是很好对付,付厉一时怕还摆不平。华非蹙了蹙眉,像是没听到小甄的问话。小甄用他那副飘飘渺渺的嗓音又问了一遍,华非这才反应过来,跟着便张大了嘴:“啊,这个,我也不知道啊。”
“你没问?”小甄困惑地歪头,用没有眼白的眼睛注视着华非,像是在看一只长牙的南瓜,“你为什么不问他?”这种关键性问题,难道不是该在和反派交流的第一时间就立刻抛出去求证的吗?
“我这是第一次,没经验么,还稍微有点怯场。”华非有些尴尬摸了摸鼻子,“下次就知道了。”
不,这种事情还是别有下次了吧……小甄暗暗摇头。他垂首看了看自己半透明的身体,发现它有些闪烁。那个叫“龙蛭”的怪物蛮奇怪的,他刚才被对方喷出的烟雾烧了下,现在身体虚虚的,像是正在蒸发的水,难受死了。
叹了口气,他转头继续往窗外看,正好瞧见付厉一脚把那只怪模怪样的同类踹到人家车上去。正在车里亲热的俩男生吓到了,慌里慌张地抬头出来,除了被狂风卷起的一地落叶之外却什么都没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