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毁约师(103)
他没回应,青年也不在乎,嘴里依旧是说个没完,帮男子理完头发就意犹未尽地出去了。男子仍是维持着人偶般的模样,只在青年转身离开的刹那,极轻极缓地,合了一下眼睑。
有什么随着那样一个微小的动作而从那双燃火的眼瞳里留了下来。只听“啪”的一下轻响,男子低下头去,只见面前的桌面上,正落着一滴小小的血团。
回到此时此刻。冥界共存区。
沉默地抱着付厉,华非抿了抿唇,用力地闭起眼睛,从戒指里探出的光刺微微颤了两颤,终究还是悄无声息地收了回去。
“行了,没事了,对不起……没事了。”他再度拍了拍付厉略有些颤抖的背脊,缓缓松开了双手,撤回了自己的死亡拥抱,谁知他脑袋才一离开付厉的肩头,便又被大力地扯了回去,腰身被紧紧的锢着,重重地撞在付厉的身上。
他愕然看着付厉的头靠了过来,眼神已然清明,他感到对方的呼吸喷在脸上,很快便又擦到了耳畔——就像是在模仿几分钟前的华非一样,付厉将自己的脑袋也埋在了华非的肩颈处,呼吸喷灼在裸露的皮肤上,激起一阵不由自主的麻痒。他维持着这样的姿势开口说话,嘴唇用很轻微的幅度动着,声音小小的,却丝毫不落地传进了华非的耳朵,一字一顿,清清楚楚。
“华非。”他轻轻叫着恋人的名字——如果他们这样,确实可以算作恋人的话——“你别不开心。”
“我知道,我很蠢。那些纠纠葛葛、石夷韦鬼,我总搞不清楚,也不想去管。我只知道我应该是喜欢你的,我希望你好,希望你能开心。所以,如果你能开心起来的话,我随便怎样都可以。”
他维持着扒在华非身上的姿势,轻轻地牵起华非戴着戒指的那只手,按在了自己胸口:“只要你别再这样……你这样好奇怪,太奇怪了,我看着很难受。”
冰凉的戒指贴在胸口,隔着布料都能感受上面的寒意,同时传递而来的还有一种奇异的感触,像是有什么与自己的胸腔起了共鸣,牵扯出强烈的痛意。付厉蹙了蹙眉,却仍是一动不动,维持着这样的姿势,听着耳畔传来华非逐渐急促的呼吸。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感到对方的呼吸渐渐平稳了下来,跟着便是一声极轻极轻的叹息。下一刻,他就感到自己被用力地推开,连挤按在胸口的凉意都一并消失了。瞬间空下来的怀抱让他产生了短暂的惊慌,他茫然抬头,却看见华非正站在自己面前,脸别向一边,正在使劲揉着眼睛。
过了好一会儿,才见华非放下手来,浅色的瞳里已经没有了白火的踪迹,又见他抬手拍了拍两颊,当着付厉的面将手上的戒指取了下来,放进口袋,抬头冲着他露出一个熟悉的微笑:“行了,真没事了,你看,我没不开心了。”
看着他那样,付厉却是蹙了蹙眉。
不对,还是有哪里……不一样。
但他也没再说什么了。从来不懂委婉与掩饰的独行者,在这一刻,却突然无师自通了“见好就收”的意思,只回应似地也扬出一个笑容,走上前去,拉住了华非的手,说出了那句本该在重逢第一时间就说出的话:“你回来了。去了哪里?受伤了吗?我好担心你。”
最适合的开场白放到现在才说出来,就好像刚刚的一切都没发生过。华非呼出口气,摇了摇头,紧了紧抓着付厉的手:“没事,我没事,就是遇到点事,受了点刺激……对不起,吓到你了。”
他抬眼,往四周淡淡扫了一眼,执起付厉的手:“我回去和你说。这里人太多了,我们先回去吧。”
付厉皱眉,跟着往旁边看去,目光从雕塑般的众人身上扫过:“他们……”
“不管了。”华非说着,抬手打了个响指,动作凝滞的众人齐刷刷地摔倒在地,发出轰然的声音,之后便再无声息。华非目不斜视,拉着付厉穿过一地的七七八八,眼看就要走出人群,脚踝忽然被拉住。
他低头,正看到老金挣扎抬起的头颅。已经负伤的男人拼尽全力抓着他,抬起的眼睛里是满满的不可置信:“你是……原来你才是……”
“祭祀一族的孩子吗?”华非若有所思地看着他,“都这种状态了还能从我的幻术里挣脱出来……看来你的血统很不错啊。”
他弯下腰,在老金的伤口虚虚一晃,掌下泛出淡淡的白光:“你不是我的信徒,我对你最多只能做到这样了,可别说我不够慈悲啊。”
柔和的力量从伤口涌入,像是水一般地在身体里流淌,很快又化为绵绵的睡意,攀上了意识的顶端。老金拧紧了眉头,努力地睁大眼睛朝华非看去,嘴唇动了几下,却再没力气吐出一个字。
不知是因为幻觉还是其他,他隐约看见,随着华非的弯腰俯身,他的肩胛上舒展开一对白色的翅膀,颜色是不染尘埃得干净,像极了此间人所说的“天使”,然而细看之下却又发现,那翅膀的轮廓分明是畸形的,给人一种折断之后没有长好的感觉,那“干净”的羽毛上则燃着点点的白火,瞧着十分诡异。
更为强烈的睡意涌了上来,化为透明而强韧的丝线,急着要把分离的上下眼皮缝到一起。在老金逐渐模糊的视线中,他看到那个背负着畸形翅膀的男人直起身子,半透明的翅膀倏然而逝。他似是苍白地笑了一下,冲着自己缓缓竖起一个食指,轻轻点在唇上。
“行了,没你的事了,这就睡吧。”
第142章 蚩矶(1)
等到华非与付厉两人回到华非的租屋中时,时间已经过去了近半个小时。
华非是被付厉抱着进屋的——付厉也闹不清是怎么回事,原本出场拉风、立场帅气的华非,在拽着他走出一条街之后,突然就软下来了,脸色苍白地往他身上倒,身体还在微微地发颤。付厉吓了一跳,手忙脚乱地将人扶起来,手才刚刚搂上去,突然被华非一把推开,跟着就见到华非跌跌撞撞地扑到墙边,扶着墙壁就开始吐,背脊剧烈地颤抖着,吐得特别用力,像是想将整个胃都呕出来一样。付厉被他的动静吓了一跳,不过片刻,眼神又从困惑转为担心,连忙凑了过去,正想伸手去拍华非的后背,右手忽然被华非用力拿住。
“赶紧走。”华非低声道,边说话边警惕地望向四周,手指冷得像块冰,“别让她瞧见……我们赶紧走。”
她?
付厉眨了眨眼,明白过来了:“你是说白沙。”
华非几不可查地点了点头,借着付厉的力量直起了身子,几乎把半个身子都压在了他身上:“我不能泄底……赶快带我离开这儿。”
付厉一头雾水,却还是依言搂住华非,扶着他迅速往外走。没走几步,却见迎面过来三个人影,一男一女,另外一个,还是被打包成粽子拖在地上的,正是竺颜、嘉洁与欧乐三人。
“喂!”竺颜一见他们,赶紧快步迎了上来,蹙眉看了一眼华非,问道,“这就找回来了?他又怎么了,受伤了?”
付厉看了一眼华非,没有作答,华非咳了两声,回答道,“没事,装B过头了而已。你的小区没事?”
“暂时没事。”竺颜摆了摆手,“就算有事……你安心好了,我那里藏污纳垢,顽强着呢。比起这个,你……”
他的目光在华非身上扫了一圈,眉头拧得更紧了:“你好像不太对劲。”
华非轻轻“嗯”了一声:“我是不太舒服。”
竺颜:“你知道我说得不是这个。”
华非深深地看他一眼,不再说话,扯了扯付厉胸前的衣服。付厉心领神会地扶着他离开,没走几步,突然听见身后传来欧乐的狂笑——
那个一直都被捆缚着的昏迷吸血鬼,不知何时已经苏醒了过来,此刻正绷着一身的绳索,笑得癫狂:“你果然,你果然……那个韦鬼说得居然是真的!华非老师,你现在终于明白了吧!你懂我了吗,华非老师?嗯?华非老师?”
“……懂个屁。”华非强打起精神,回头看他一眼,眼神带着些轻蔑,又带着些怜悯,“你别说话了,回去好好再轴一轴三观吧……没人告诉过你,你人设都已经完全崩坏了吗?”
“我是坏掉了啊,不用别人告诉,我自己知道的。”欧乐依旧是那副开心到疯狂的语气,话音刚落,脸上笑容忽又敛去,一双透着红的眸子紧紧锁着华非苍白的脸,“而你,你也快了,老师。我本来还想帮帮你的,是你自己不愿意……所以你现在,也只能坏了,坏得比我更彻底。”
华非冷漠地看了他一眼,转过身,拽紧了付厉胸口的衣服。付厉眉眼低敛,似是想要问些什么又生生忍住,最终只是深深吸了口气,半抱着华非继续往前走去。
他们就维持着这样的姿势,沿着墙壁慢慢地走过去,一开始还有些晃,很快就稳了。不远处还站着那个带着手铐的女孩,微微低着头,眼睛却是片刻不离地盯着华非看,眼里亮晶晶的,像是在期盼着什么。付厉瞧见他那样,略一迟疑,想要放慢脚步,华非却是没有丝毫要停下来的意思,抓着付厉,目不斜视地就从嘉洁的身边走了过去,就好像完全没有看到她一样。
“……华非。”两人又走出几十步了,付厉回头看看仍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地注视着华非背影的嘉洁,忍不住轻轻唤了一声。
“我知道。”华非淡淡道,语气里满是不容置疑,“走吧。”
付厉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默不作声地垂眼,手上一用力,干脆将华非整个儿打横抱了起来,用手臂托着,转过了街道的拐角。
打那以后,华非再没有说过一句话,任凭付厉将他抱在怀里,带他走出冥界共存区,又一路走回了他的住处。付厉等来到了门前才发现华非不知何时已经睡着了,脑袋歪靠在他的胸膛上,脸色苍白,眉头紧蹙。他想想还是不愿吵醒他,便动动手指唤出了一小股旋风,钻进锁孔里转了几下,轻轻松松开了门,抱着华非进了屋。
到了屋里,他第一件事就是先把华非放到沙发上,又给他找了条小毯子,小心翼翼将小毯子盖了上去,抬眼却发现,华非居然又睁开了,燃着两团小小的白火,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
付厉被他吓得一怔,旋即反应过来,伸手将毯子的边角压了一压:“还难受吗?困就睡。”
华非摇了摇头,脑袋靠在沙发背上,依旧是一副蔫蔫没精神的样子。
付厉见状,心里沉了一下,问道:“是我刚才吵醒你了吗?”
“算是吧。”这一回,华非却是开口了。他用眼神示意了一下付厉的指尖,“你刚才,弄了点风,我就醒了。”
付厉:“?”
“那风是我的。所以我感觉到了。”华非继续解释,“准确来说,你到现在所役使过的所有的风,都是我的。它们都是从我的力量里化出来的,包括曾经跟着你的那只风鸟。”
付厉不解地歪了歪头,然后轻轻“哦”了一声,低头给华非倒了杯水。
“‘蚩矶’,那其实不是风鸟的名字,是我的名字。你的身上有我的力量残余,被有心人拿来做了个束缚,自然生成了一只风鸟。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们要这么叫它,感觉怪怪的。”华非絮絮地说着,边说边观察着付厉的表情,“你听到我说的话了吗?”
“听到了。”付厉点头,“我身上有你的力量,所以我能控制风。我的风是你的,那风鸟也是你的。‘蚩矶’不是鸟的名字,而是你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