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毁约师(88)
手头的事情还没解决,华非又担心起蓝纺来,目光忽然被女孩胸前的一点光芒吸引,华非将人完全翻过来,这才看清,那是一枚玻璃瓶形状的吊坠,透明的迷你容器里,正盛放着一团小小的、火苗形状的白光。
华非瞧着那白光,只觉得十分熟悉,忍不住便要拿起来细看,才刚刚将手凑上去,腕上却传来一阵剧痛。本该昏迷着的韦鬼不知哪来的神通,硬是在华非靠近时一把拿住了他的手腕,明明眼睛还闭着,手上的力气却是贼大,付厉似的,手指跟钢筋一样,华非错不及防被她一抓,眼泪差点没飚出来,禁不住发出一声痛呼。紧跟着便见女孩嘴唇翕动,不止念了声什么,眼睫微微地颤着,眼看是要醒了。
华非:“……”
他现在把刚才瞎嚎的那嗓子再吞回去来得及吗?
总算房间里不止华非一个人在,眼瞅着那韦鬼眼睛即将睁开,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忽而出现在华非眼前,在韦鬼的眼前干脆利落地搓了个响指,即将醒来的女孩脑袋一歪,又再度昏了过去。
“这招……可以啊。”华非喃喃着,回过头去,只见欧乐不知何时已下了床,正两手扶膝,弯着腰身,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那种令人不适的感觉又出现了,华非干笑了一下,站起来身,“刚才谢谢你了。”
“没事的,本来也是我的催眠没做好,吓到老师了。”欧乐细声细气地说着,直起身来,将目光毫不掩饰地投向华非。华非被他看得极不自在,转过头去,视线在旁边韦鬼的身上匆匆一扫,忽而开口:“这就是你提过的那个女孩?搞乱了你记忆的那个?”
欧乐顺着他的目光看了一眼,漫不经心地点了下头:“嗯。”
“这个女孩也是韦,这你知道吗?”华非又问道。
欧乐依旧是点头,这次的动作之前却多了些许的停顿:“嗯。”
“也就是说,她之所以来找你,很有可能就是为了封你的口,阻止你把你父辈托给你的消息传递出去是吧。所以才会”
“对吧。”欧乐依旧在点头,语气懒懒的,“应该是这样。”
“那么就说不通了啊。”华非转过头,强迫自己回望进欧乐的眼睛,“她并没有杀你,也没有对你获知消息的那部分记忆做手脚,为什么?”
欧乐这回没有点头了。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轻轻道:“也许是因为她对自己太自信吧,她根本就没想到,我能从她施加的幻术中逃脱出来。”
“是这样吗?”华非反问道,“那把你打晕之后塞进棺材呢?又是什么操作?”
欧乐:“……”
“还是那句话,如果不想你传递消息的话直接弄死就好了。就算懒得弄死,随地一丢任你自生自灭也可以,为啥还要多此一举,想方设法找个棺材把你塞进去?这个棺材还是别人要拿来走私的……你自己觉得,这里面的逻辑通顺吗?”
欧乐没有立即回答。他只沉默地低着头——华非这才意识到,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他的目光已经从自己的身上移开了。
又过了许久,他才等来欧乐轻声的回应:“华非老师你,到底是想说什么呢?”
华非后退一步,往门边看了一眼,答非所问道:“我来的时候,你这门是开着的吧?”
欧乐:“嗯哼?我说了啊,是她自己闯进来……”
“门是半掩的。”华非打断他道,“也就是说,她在杀气腾腾地冲进来之后,还顺手把门往回推了下是吗?”
欧乐:“……”
“当然也有可能是潜进来的……不过在明知屋里有人的情况下,从门口潜进来?这未免也太胆大了些吧。而且我刚才看过了,她的身上并没有武器,是被你收缴了吗?我刚才看了一圈,也没看到嘛。”
华非顿了顿,微微眯起眼睛:“怎么说呢,她给我的感觉,倒像是光明正大走进来的,敲敲门,走进屋,进屋后还不忘把门掩一下……然后呢?她做什么了?她可能就是这样,很平常地走到你床前,想要和你说话,然后你手指一动,她就这样啪叽一下——倒了。”
华非边说,边用手比划着,倒竖着右手食指和中指,做出走路的姿势,从门边一路“走到”床边,最终停在韦鬼倒下的位置上:“啊,这样一看,她倒下的位置倒是正好,你看是不是?”
欧乐又没说话了。即使没有面对着他,华非也能猜到他此时的表情,多半不怎么好看。
咬了咬唇,华非手一翻,掌心里又多了枚小小的银色十字架。
“我之前也只是有这个猜测而已,但一直没当真,也没有认真去想,但现在看来,或许还真不是我想多了……
欧乐你应该刻意隐瞒了一些事吧?关于你逃离巢穴之后的……或者说,你是修改了其中的一些事而已。”
他回过头去,认真地看着欧乐:“你老实告诉我,这个韦鬼,到底是来找你干嘛的?”
欧乐抬眼,漠然地回望着他。过了片刻,忽然轻轻地笑了出来,下一秒,便见他化为一团黑雾,从华非眼前弥散了开去。
再下一瞬,剧痛从脖颈处传来。
华非发出一声惨呼,下意识地想要挣扎,却被欧乐牢牢制住。侧颈的痛楚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麻痹与微妙的困意,它们沿着伤口传递到四肢百骸,像张厚厚的塑料膜,将华非密不透风地包起,却没能隔绝欧乐带着低笑的声音。
“当然是来找我,询问关于你的事啊,我的小老师。”
第121章 欧乐(10)
“你想要什么?”
印象中,那个笼着斗篷的女孩就是这么问自己的。
——“你想要什么?想要什么,我都尽力给你。相对应的,你得把我想要的给我——把那个名字,给我。”
名字?
脑子被太阳晒得昏昏沉沉的,他花了好一会儿工夫,才终于理解,那个女孩所指的是什么。
一个名字——一个他的父辈花了很大心血才终于从敌人那里窃回来的名字,一个据说能解决血族当下巨大危机的名字。这个名字他熟的,也正是因为他熟,所以他才能活。
不过现在状态也不能算活了吧?没有心跳、没有呼吸、却能思考、还在走动。这样的状态,算是活吗?
年幼的血族发自内心地困惑着。作为吸血鬼,他还太小,小到尚未来得及重建一套崭新的世界观来适应他当下的身份;他的父辈也从未在这个问题上多花过哪怕一秒钟的时间。对他而言,欧乐的存在本来就是功能性的,等同于一个工具;而工具是不需要额外教育的,他只要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就好了。就比如欧乐,对那个男人来说,他只要能保证这家伙能够记住自己给他的名字,然后尽快地跑去找人、传递消息就好了。别的,用不着教。
那个男人啊那个男人——说起来,那个男人叫什么来着?欧乐用他那被太阳烤出滋滋声音的脑袋认真思考了几秒钟,发现自己找不到答案。不是忘了,而是一开始就不知道,男人从来就没有把自己的名字告诉过他的。他留给他的,只有痛楚,以及那些沿着伤口密密爬遍的微妙甜意。他记得男人傲慢的表情,总是伴随着獠牙或者高高挥起的鞭子一起,危险而美丽。他应该忘了这个表情的,但他发现自己忘不掉,那个表情总是出现在他的脑海里,与男人死时愕然的脸混在一起,填满每一处空当,像是无法逃避的污染物一样。
确实努力的,但没办法,就是忘不掉的东西。不仅如此,他还发现自己对那张脸记得特别牢——尤其是那双浅色的眼睛,干净的、猫眼一样的,像是在眼珠上着了一层薄薄的色,有光从那层薄薄的颜色下面透出来,显出与男人本性好无关联的纯净。
说起来,这双眼睛……是不是还在哪儿看到过?
啊,想起来了。一直都记得的,不是吗?是那个人,那个名字——正好就是男人告诉他的那个名字。他记得的,那个名字的主人,也有这样一双漂亮的、浅茶色的眸子。
于是本就混乱的年轻血族越发糊涂了。一双双眼睛在他脑海里转来转去,看上去像是一样的,仔细一想又像是不一样的。他的伤口还在疼——他在逃出巢穴时被血猎伤到了,之后又稀里糊涂地冲到了阳光下,伤口疼到不行;比伤口更疼的却是脑袋。他的脑袋里混乱一片,被无数双眼睛充满,混混沌沌,要做出一个明晰的决断都无比艰难。大约还有什么部位也是在疼的,也许是胃部,也许是肋下,但他搞不清楚,也不打算搞清楚了。
“你看上去好像快死了。”他听到那女孩说道,阳光从她的头顶倾泄而下,像是哗然洒下的金水。她的面目因为背光而显得迷糊不清,欧乐眯起眼睛,盯着她看了半天,好一会儿才意识到,自己不知何时已栽倒在地的事实。
“我说你啊,好像是快不行了吧。”注意到他的沉默,女孩下意识地低了下头,正对上欧乐那张已被太阳晒出裂缝的脸,忍不住皱起了眉,跟着又叹了一口气,“既然这样,那你还不如干脆点,现在就把那个名字给我,再跟我说下你的遗愿,但凡我能帮忙的,我都尽力去帮你做,可以吗?”
——遗愿?不要遗愿。
挣扎着,他伸出手去,皮肤在阳光下业已变得焦黑。
“让我活。”他呢喃着,声音不大,却足够令那古怪的女孩听见,“让我活下去……活着离开这儿。我只有这一个要求。”
先满足我,然后我再把名字给你。
不算很难的要求,但也绝对不容易,听着还有点不靠谱。出乎欧乐预料的,那个女孩完全没有犹豫,非常干脆地点了头:“可以。那我先送你离开,回头再去找你收账……但为免你赖账,也为了封口,我要对你做一些特殊的处理……我这也是没办法的,都彼此体谅下吧。”
她说完,弯下腰来。冰凉的手掌按上欧乐的额头,从一刻起,他的意识,彻底陷入混沌与迷幻。
“你不急吗?”这是他在女孩的幻术起作用前问出的最后一句话,“你想要的答案就在你面前,你不急吗?”
“急啊,但总不能硬逼你。”女孩无奈地耸了耸肩,“你认识他,是吧?也许还是朋友……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我就更不该对你做什么了。再说,我都已经习惯了——从出生起就在不断寻找的人,为他急过多少次,也不差这一次了……”
她后面似乎还说了些什么,但欧乐没听清楚。
他闭上眼睛,彻底跌入了睡眠。任凭那个奇奇怪怪的女孩子把他拎起来,一直拖到阴影里,又默默地找了个空棺材,把他硬往里面怼,好不容易塞进去后又怕磕坏了,拿了一顿土用来防碰撞和做缓冲……
昏暗的房间里,欧乐一边用手臂束缚着华非,一边在他的耳边絮絮低语。华非被那些喷到耳廓的气息搅得心烦意乱,不断往旁边躲,该听的东西却是一项没落。虽然欧乐的叙述未必正确,但以此为参考,还是能捕捉到一些有用的信息点的。
像华非,很快就从中捕捉到了其中的三点信息。
首先,虽然目前所有在场的人都惦念着“华非”两个字,对他似乎还怀有异样的期待,但从现在的状况来看,似乎他们都并不清楚自己的立场,对“华非”这人的了解,也远还没到会令人不安的程度。
——这条,严格来说是没什么意义的信息。但华非还是认认真真在脑子里做了个笔记,顺便在后面画了个意义不明的小笑脸,尽管他自己也不清楚,这玩意儿会是个啥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