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毁约师(100)
他就抱着这样不严肃的心态,继续接近着华非。通过收买欧乐,他们很轻易地就利用嘉洁脖子上的“钥匙”打开了通往列姑射的门,之后跟进列姑射,再哄着华非进入石夷神殿,一切都顺利得不像话。
直到此时此刻。
列姑射中、石夷神殿内。
从华非眼角落下第一滴泪到现在,不过才过去了三分钟而已。而在这三分钟里,宋祉的脚再也没有挪动过一步。
或者说,是没法再挪动一步了。
石殿内正在刮风,从三分钟前就开始刮风,疯狂地刮风。随着第一个含混且富有音韵变化的呼唤从华非的喉间迸发而出,风暴在短短的瞬息间汇聚成形,像是只巨兽般地拔地而起,又仿佛一个巨棒穿过屋顶笔直插下,将偌大的大堂内每一寸空气都恶狠狠地搅动。宋祉身处在这飓风之间,终于深刻体会到了白沙所说的“拆家”究竟是什么样的“拆家”。他不得不将自己整个人都缩起来,尽可能地将身体贴在地面上,从身体里伸出无数粗壮结实的根茎,深深地扎进地里,死抓着地面,这才勉强能在这气势惊人的风暴稳住自己。尽管如此,他依然对自己的处境感到提心吊胆,充满了仿佛下一刻就会被吹飞且撕裂的恐惧——不是他胆子太小,而是这风确实太过凶残,甚至就连那张厚重的石制祭桌都已经被风吹得微微离了地面。宋祉非常相信,要不是因为这庙宇全部都是用石头做的且内部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这会儿的风里怕是已经充满了各种物品的碎片与残骸,而自己也早已被那些卷在风里的残骸狠狠拍死,碎尸万段。
早在风暴刚成形时,天真如他还曾痴心妄想地试图用藤蔓和树干编成的围墙来保护自己,结果不过转眼,他那堵引以为傲的围墙便在迎上暴风的第一击后被撕扯得支离破碎,要不是宋祉反应神速,在围墙破裂的第一时间就从脚上生出树根抓住地面,只怕这会儿,他人都不知道已经在天上转几圈了。
事实上,宋祉的心中还有一种猜测——他觉得,按照现在这种风力,他确实早都应该上天了,之所以现在还有机会在地上苟延残喘,或许是因为那个处在风暴中心的人,华非,还没有完全被冲昏头,还知道要分出一丝精神来观察外界,能察觉到自己的存在,也知道要给自己留一丝余地。尽管这一丝余地未免也太窄了些,挤得让他连气都喘不上来了。
感谢妈妈——如果不是风势太大,宋祉觉得自己很有可能会当场哭出来。果然,听妈妈的话是没错的!
不过之后的事情……是该如何收拾?
宋祉东倒西歪地注视着华非屹立于风暴中心的身影,觉得有些想哭又很想笑。
想笑的原因很简单,华非已经如同他们所计划的那样觉醒了,尽管这觉醒远比他想象得来得猛烈且迅速,几乎到了令人措手不及的地步——他本来以为,从领华非进殿到令华非苏醒,再怎么也得再费些口舌,说不定还需要自己对华非的神智动一些手脚,哪想到华非这家伙让人省心过了头,走进大殿之后不过睁眼到处看了一下,也不知道是从那里受到了刺激,仅仅只是愣了一瞬息,随即便自动自发地运行起了觉醒的脚本,落泪吟唱御风,一套觉醒三连下来,基本就没给付厉任何插手的机会。
虽然这种发展脱轨的感觉让宋祉很不好受,但无论如何,起码从结果来说,他的任务已经以一种很轻松的方式,成功了一半。
而宋祉想哭的原因也很简单——他的任务,还特么地有一半。
第137章 涅婴(9)
石殿之内,风暴仍在继续,带着撕碎一切的气势,发出猛兽一般的号叫。宋祉艰难地趴在地上,眯着眼睛努力搜寻,终于让他看到了那个找寻依旧的东西——在不远处的祭桌上,有一点白色的光芒正在闪动。
——“我不知道蚩矶那个家伙是怎么搞成现在这幅样子的,但有一点可以确定。无论他如何变化,他的本质永远都是石夷,而只要他还是石夷,当他进入那座石殿的时候,就一定会起共鸣。共鸣会将他的本质唤醒,被唤醒的本质又会唤起更深的共鸣,所有附有他力量的东西都会起反应——包括那个被他封印之后藏起来的东西。”
而自己要做的,就是发现那些共鸣,然后赶在华非冷静下来之前,把东西弄到手。
临行前白沙的嘱咐又一次浮现在脑海,宋祉深吸口气,挣扎着将手探进口袋,摸出一方绘了符印的白纸,往胳膊上一按,纸上的符印闪烁了一下,立刻融进了皮肤,旋即在皮肤表面绽开了更为强烈的光芒。随着那光芒一同出现的,是一个荧光闪烁的圆,围在宋祉的周围,一圈透明障壁从光圈上延伸而出,将宋祉严密地包围了起来,狂势不减的风暴撞在那层障壁上,发出剧烈的声响。
宋祉趴在原地等了一会儿,在确定这层障壁确实能够抵得住风暴之后,方才断了根系,从地上爬了起来,一边拍着身上的灰尘与残根一边矮着身体快步朝着那张祭桌跑了过去。他离祭桌本就不远,现在摆脱了狂风的阻碍,一路过去简直是顺顺当当,唯一比较担心的就是华非会出手阻止,所幸华非现在依然混乱着,根本就顾不上他。
来到桌前之后,宋祉的第一件事就是从口袋里掏出了另一张符印,小心地按在了桌角那一点点的光芒上。更强的光芒立刻从桌角上射了出来,不消片刻,又自己消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小小的方形凸起,出现在了平整的桌面上。宋祉又往口袋里一掏,这次掏出的却是两张符印,他在心里默默回忆了一遍白沙的教导,收起了其中一张,转而将令一张盖在了桌角的凸起上。
于是那方凸起开始继续向上伸长,直至成长为一个完整的立方体。准确来说,那应该是个盒子,石头做的盒子,如果将手摸上去细细感受的话,是能感觉到盒上那一圈用来打开的缝隙。宋祉将手伸了过去,摸到了盒盖的所在,却没有急着将盒子打开,而是将最后一张符印也拿了出来,用手按在了盒子的缝隙上。按了片刻后,将画着符印的纸复又收起,伸手抱起盒子,回身便准备走石殿的侧门,悄悄地溜出去。
而直到这时,他才意识到不对劲。
像是有人突然按下了静音键,耳边的世界忽然就安静下来。狂风碰撞在障壁上所发出的剧烈碰撞声不知何时起已然停止,一点不剩,一切都静悄悄的,沉默得让人心里发慌。
喉头不由自主地滚动了一下,宋祉缓缓的回头,正对上华非冷静又疲惫的双眸。
他身上依然是那身装扮,突如其来的苏醒并没有给他加上什么换装特效。偏大有些土气的外套、略带凌乱但还算能看过眼的发型、毫无美感但看着就很大很牢的旅行包,明明闹了那么大一场,可他的身上却是一点变化都没有,甚至连没有翻好的袖口也依然维持着那副不妥帖的状态,但宋祉知道,不弱于地壳变动的剧烈改变已经在眼前这人的身体发生,无关躯体,直达灵魂,沉睡的本质已经被唤醒,他和刚才那个眼里带着警惕与好奇的弱鸡青年,已然不同。
“我的妈呀。”宋祉发出一声夸张的感叹,事实上,如果不是石盒太重,非得要两只手来捧着,他真想腾出一只手来给自己抹一抹一额头的冷汗,再顺便真心实意地呼唤一下自己的妈妈,如果能真的把人叫回来救命就真的再好不过了,因为根据他现在的判断,他觉得自己百分之八十九要挂。
即使现在的华非并未完全地觉醒为石夷形态,他依旧能感觉到对方的强势,感觉到那源源不断猛扑过来,或许可以被称之为“神威”的巨大压力。压力之外,他又觉得有些恐惧,一种将死的恐惧,原因无他,就是因为在宋祉回头的刹那,他与华非对了个眼。
“他都知道了。”——几乎是在目光交汇的刹那,宋祉意识到了这个可能性。华非本来就不笨,他之所以一直处在被动的地位,只是因为他忘记了很多事,包括自己;同时还下意识地逃避着所有可能让自己回忆起来的选项。然而现在,不管愿意不愿意,他都想起来了,想起了所有的过去,想起了自己是谁,也想起了白沙——凭他的能力,想要几分钟内理清一切并不是什么难事。
所以他现在肯定已经知道了,知道自己当初为什么钓着他、又为什么会把他骗进石殿,以及自己跟进石殿的真正目的……
宋祉低头看了一眼手里的石盒,开始认真思考起,现在把它藏到衣服里还来不来得及。
就在此时,华非开口了。
他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只是一脸淡漠地冲着宋祉伸出了手,轻声道:“拿来。”
他的声音不大,碰到干净的石壁上,却撞出了层叠的回响。宋祉因这回荡的声音而震了一下,再次低头看向手里的石盒。
我不能给他,这是母亲要的东西,我好不容易才拿到的——他在心里这么告诉自己。
然后,几乎是不由自主的,他缓缓地抬起手,将石盒捧了起来,遥遥地冲着华非所在的方向,做出献上的姿势。
华非歪头看着他,依旧身形未动,一缕风却从他脚边的地面上卷了起来,化作一条细细的龙,张牙舞爪地游弋而去,直游到宋祉的跟前,龙头一低一扬,将那石盒轻轻松松地咬在了嘴里,然后又反身游回了华非的身旁,乖巧地将石盒放进华非伸出的手里,绕着华非轻轻盘了一圈,又化为一阵清风,消失了。
华非垂首看向手里的盒子,将一手按于其上,唯一使劲,就将盒子上下打了开来。一枚银色的圆环立刻从盒子里浮出,环上的刻痕闪烁着奇异的白光。
宋祉这才回过神来,慌忙从地上站了起来,人才刚刚爬起,便听华非:“乖一点,站在那里不要动,不然我会生气的。”
他睨了一眼宋祉,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拨弄起那么浮在空中的圆环。
“你应该知道这是什么吧?石夷神的戒指……只要有这个,哪怕我现在一点力量都没有,都可以轻松弄死你。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宋祉脸孔闻言白了白,而后又肉眼可见地黑了下去。
明白,怎么会不明白、这玩意儿他又不是没用过,当年他就是借了自己母亲的戒指,活活戳死对家老铁的,这事当时还让华非看了个现场,没想到风水轮流转,这才过了多久,路人甲翻身做主角,要被戳死的反而是自己了。
“放心,我不杀你。要杀刚才就动手了。”华非淡淡道,“我只是不希望有人拿走我的东西而已。”
“……然而这并不是你的东西。”宋祉嘴唇抖了两下,却还是鼓足勇气道,“这枚戒指本来也不是你的,它属于另一个石夷……”
“我知道你说的是谁。堕落三石夷之一,漆矾,说起来我俩关系还不错。”华非说着,探手一握,将戒指抓在了手里,“这枚戒指他已经给我了,我们早就说好的。”
“你自己没戒指吗,非要拿别人的?”宋祉胡乱扯着,开始在脑子里盘算起从华非手中再夺回那枚戒指的可能性。对于为什么要拿到这枚戒指,白沙从没告诉过他,但可以确定的是,这个东西一定非常重要,哪怕拼出性命去,他也不能让自己的母亲失望。
“你说我的戒指啊?正好,这个我也想问呢。”华非轻轻巧巧地将石夷戒指放进口袋,转头看向宋祉,眼里又有令人感到熟悉的白光燃起,只是这次冒出的,不再只是两弯灵巧的游鱼似的火苗,而是几乎填满整个瞳孔的熊熊火焰。
“来吧。”他冲着宋祉伸出了一只手,手指向上勾了一勾,“我们好好聊聊吧,宋祉——来,告诉我,你的母亲,在我离开了之后,又做了哪些蠢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