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毁约师(104)
“所以呢?”华非试探道,“你没什么想问我的?”
“有。”付厉点头,将水杯端到了华非的唇边,“水是凉的,你喝吗?”
华非:“……”
他低下头,就着付厉的手,一点一点地把杯里的水喝掉,边喝边依旧抬眼瞧着付厉。他试图从付厉的脸上瞧出些什么来,然而事实却是,他什么都看不出来。付厉的脸上只有认真,一种非常纯粹的认真,就好像他现在在做的,是什么顶顶重要的大事一般。华非瞧着他的神情,突然感到心里像是被什么扎了一下,猛然垂下眼去,瞳中白火闪了两下,悄然褪去。
明明就小半杯的水,他却感觉自己像是在喝山泉,咕嘟咕嘟,喝了半天都没见完的。好不容易喝见了底,他眼见着付厉拿开杯子,赶紧趁着对方背过身去放东西时深深吸了口气,好容易下定了要一鼓作气把事情都说清楚的决心,刚要开口却听付厉缓缓道:“我知道你是‘蚩矶’。曾经堕落的石夷。但说实话,我不是很在乎。我觉得在乎这些也没什么用,反正我肯定是要和你在一起的。我都决定了的。你也答应过了。”
他转过身来,蹲下身,趴在沙发边上,直直地望着华非,漆黑的瞳孔上覆着一层淡淡的金光,像是从蓝黑云层里透出来的点点星芒。
“你是谁,我都不管。我只想你告诉我,我是谁——我是说,在你的眼里,我是谁?”
他抓起华非的手,小心地包在掌心里,抬眼望着华非,一直都强忍着的不安,直到这会儿才略微地从那双略带湿意的眼睛里透出一点儿来:“……是会让你讨厌的人吗?”
心脏仿佛在瞬间被重重敲击了一下,华非张了张口,下意识地想要否认,略略一顿,却又什么都没说出来。他知道自己这个时候是该否认的,然而他开不了这个口,哪怕他亲眼见着付厉的表情开始动摇,眼里的不安越来越浓,却依旧没法逼迫自己,若无其事将那句否认给说出来。
付厉等了良久,等得心中慢慢起了火又渐渐覆了霜,却依旧没等到华非的那句话。
他只听到华非重重地叹了口气,然后将手从他的掌间抽了出来,在自己的身侧轻轻拍了拍。
“来,坐下吧。”他对付厉道,“你别急,先坐着,蹲久了麻。顺便也等我捋一捋……等捋完了,我就给你讲个故事,一个很长很远的故事,一个……我觉得你,应该知道的故事。”
第143章 蚩矶(2)
“这个故事,是关于一个神的……嗯,应该算是神吧?不过其实也没多厉害,就是比人的本事再大上那么一点而已,而且还是同一个位面……我个人觉得这严格来说应该也不算神,不过为了后面方便,还是就管他叫‘神’吧。”
华非半躺在沙发上,歪着脑袋絮絮地说着,付厉也就一动不动地坐在那儿,姿势规矩像是学校上课,尽管他知道,自己也许并不会喜欢华非在讲的这个故事。
“我们所要讲的这个神呢,他很无聊。为什么无聊呢,因为他朝夕相处的那些兄弟姐妹都很无趣。偏偏他又是个爱玩又多事的性子,于是为了解闷,就经常捡些奇奇怪怪的生物回来养,从飞鸟到虫子,从鱼到小虾,不过没有脚的还是好多脚的,他都要捡回窝里养,一批一批,从没间断,直到有一天,他从外面捡回来了一个没人要的孩子——人类的孩子。
“那孩子的命很不好,先天失明,看不到东西,身体又很弱,弱到好像一不当心就会死掉了。那神觉得这孩子很可怜,养着养着又渐渐有了感情,希望他能过得开心,便开始尽可能地对孩子好,把自己能给的东西都送了出去。孩子的眼睛看不到,他就把自己的眼睛复制给他,孩子的身体不好,他就把自己神力分一点给他,孩子从小就没有人教他,不懂得读书识字,那神就自己一点一点地教他,教完了人类的还不够,还把神的文字和语言也教给了他。然而神的文字和语言是不能随便给的,因为这些东西可以构成‘符印’,对人类来说太危险了。于是神其他的兄弟姐妹就不高兴了,他们向神施压,要他把这个孩子丢出去。神觉得很为难,但是又无力反抗,最终还是在重压之下,将孩子又放回了属于人类的世界。临别那天,孩子抓着他的衣袖一直哭,神只好安慰他,说不要哭,我们总是要分别的,现在只不过把过程提前了一下而已,没什么好难过的。
“‘为什么我们一定会分别呢?’那孩子这么问神。
“神告诉他,因为我们的存在就是不一样,我还能比你活得很久很久,就算现在不分开,以后也是要死别的,所以也没什么好难过的。
“当时的神真的只是想安慰那个孩子而已,但他没有想到,自己随口的一句话,给那个孩子带来了多大的冲击。”
“他害怕了,是吗?”付厉突兀地插口,华非诧异地看他一眼,想了一下,点了点头:“算是吧。他……他开始变得有些贪心了。“
华非抿了抿唇,避开付厉专注的目光,视线飘向了一旁:“当时的他,凭借着所拥有的力量和对法术的了解,很快就在人类的土地上闯出了名头。而暗地里,他则一直在研究神的语言,也就是符印。他真的很聪明,无师自通了许多符印,甚至还通过这些和那位神再度取得了联系。神看到他这么厉害,也很高兴,同时又有些害怕,觉得再这样下去,孩子免不了会再引起其他神的注意,受到惩罚。于是他就自作主张,偷偷刻下一枚能操控人类时间的符印给了孩子,说如果有了这个的话,孩子就能不断在相同的时间里循环,和神相伴的时间就能变多了。”
“神以为这样就能安抚住孩子,让他不要再深入下去,但他没有想到的是,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孩子的心已经变得越来越大了——他想要的已经越来越多,已经不是一枚符印就可以解决的了。
华非说着,抓着沙发的手无意识地蜷紧了一下,将皮质沙发的表面扣出了道道皱褶:“他将这枚符印的事告诉了其他神,那位神因此而受罚,被关了起来。那监狱特别湿冷,空荡又寂寞,神没有其他人可以说话,只有那孩子,偷偷地找了过来,一天一天地陪着他。渐渐地,神的心开始变了,对于那孩子,他也开始变得贪心、变得想要拥有更多……他堕落了。”
最后几个字,说得很轻又很快,轻描淡写地就这么从上面滑了过去,付厉听得却是心中一紧,下意识地想去抓华非的手,却被对方若无其事地避开。
“后来呢?”他问华非,语气带着迟疑。他突然就有些明白了,为什么过去的华非总是会本能地回避那些会涉及到自己身份的问题,为什么总是急着去了解所有未知的他却总不愿意去探究关于自己的谜题,装聋作哑、装傻充愣,像只鸵鸟——付厉能感觉到,华非的心里其实一直都是有恐惧的。对于自己身份的恐惧。而现在,同样的恐惧也传达到了他的身上,他有预感,自己极有可能并不会喜欢华非接下去要说的事。
“后来?后来那孩子就接走了他。”华非淡淡道,语气平静地像是在谈论一件与己无关的事,“他是因为对那孩子的欲念才堕落的,那孩子很聪明,便以这层关系做了个束缚,将神约束在了自己的身旁。神成了孩子的奴隶,成了供他驱使的武器。神很无奈,但想想也就算了,毕竟他对那孩子还有欲念,那感情不干净,但确确实实是真的。然而孩子还是不满足——他和神之间的寿命依旧存在差距。神,哪怕是堕落了,依旧可以活很久很久,然而身为人类的孩子,哪怕再努力,也不过就几十年好活。孩子觉得这样不行,于是就开始想办法。为了延长寿命,他又以权力和自由作为诱饵,又诱惑了两个神堕落,并用相同的手段约束住了他们。理由很简单,因为那两个神的力量特殊,他觉得这些对他或许能有帮助……”
“白沙、漆矾。”付厉明白过来了,“死生之力、开合之力。”
“对的,就是这两个。”华非点了点头,“不过其实也没有那么厉害……白沙的能力仅限于植物与低等生物,至于漆矾的开合……”
他的目光若有似无地从在付厉的胸口停了片刻,很快便又挪了开去:“听着很玄乎,用起来更玄乎。涅婴还以为他能关闭生命的流逝的,其实根本不行的,也不知道他究竟是怎么脑补出来的。”
提起故人,华非的语气突然变得轻快起来,唇角带上了淡淡的笑意,连自己一时嘴快说掉了马也毫无所查。付厉瞧着他开心,嘴角不由自主地便也跟着一动,也不提醒他,只问道:“那他们两个都没用?”
“没用啊。都说了,他们那些所谓的‘神’,其实就是和人类同一位面的、强大一些的生物而已,其实也没有多么牛批。”
付厉:“所以他就放弃了?”
华非的嘴角一僵,脸上的笑意顿止。神情复杂地看了付厉一眼,他脸颊抽动一下,又扬起一抹笑,不过这次笑里,却是半点温度都没有了。
“如果是这样倒好了。”华非慢慢道,“问题是,他聪明啊……聪明到不用多久,他就构想出了另一套方案……”
他偏头看向付厉,眼神依旧是淡淡的,淡漠中又带着丝丝的冷意,让付厉顿时一个激灵,不由自主地挺直了身体。
“韦。”只听华非轻声道,“他想到了,用韦……还有用我。”
第144章 蚩矶(2)
“韦这种东西啊,其实真要说起来也没什么了不起的,不过就是随堕落石夷呼吸产生的附属品,有欲无心,有魂无灵,有命无寿,最多也就是能凭着出身换得一点先天的力量,具体能拿多少看得还是运气,之后混得怎么样,看得也是运气。运气好的,找上一副好皮囊,顺顺利利骗到手,从此美貌有了、能力有了,最重要的是,寿命也有了;而要是运气不好的,做废人、做病鬼、做丑八怪,样样都能挨到你身上,最怕的就是成了短命鬼,一旦脱不出身,就全完了,连声冤都没地方喊。”
吵嚷的蝙蝠酒吧内,单穿着一件白裙的白沙独坐在吧台旁,漫不经心地絮絮而语,嘈杂的乐声将她的声音几乎完全吞没,她却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只自管自地念叨,手上拿着被彩虹色的饮料,脸庞被酒精与炫目的灯光染得微红。
“但你知道,韦鬼最有价值的地方在哪里吗?”她侧头,看向一旁的宋祉。宋祉乖乖巧巧地在旁立着,正支起了耳朵努力去听白沙说话,闻言立刻大声道:“不、不清楚!”
“蠢蛋。”白沙冷冷地吐槽了一句,旋又微微地笑了起来,“既然不知道,那我就告诉你……韦鬼最有价值的,就是寿命。”
“寿命?”宋祉的眉头微微拧了起来,“可是韦鬼没有寿命。”
“正是因为没有,所以才有价值。”白沙晃着酒杯淡淡道,“只要一些得当的选择,韦鬼就能永生不死,再加上他们对母体的高度服从性……你知道古往今来,有多少人想有这样的不死军?”
她将酒杯轻轻放在桌上,撩起眼皮,眸中波光流转,微带着淡淡醉意:“所以他才会那么器重你们……也那么器重我。”
“您是说……涅婴?”宋祉小心翼翼道,注意到白沙面露不虞,又忙改口道,“我是说,涅婴大人。”
白沙的神情这才又略略缓和了些。只听她轻轻地“切”了一声,手指抚上酒杯,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美好的事情似的,唇角愉快地扬了起来:“当然是他啊,也只能是他了……这个世上,除了他,还有谁配拥有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