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毁约师(114)
“欢迎回来,我的母亲。”
“别这么叫吧,看我这身体,叫着也不嫌别扭。”涅婴略带嫌弃地说着,走到吧台边上坐下,一杯彩虹色的饮料即刻沿着吧台滑了过来,涅婴伸手截住,端起啜饮,脸上露出满足的神情。
“那些孩子,都准备得怎么样?”
“第五批韦鬼已经完成了符印的植入,现在适应良好,已经可以在阳光下自由活动了。”诺曼垂首答道。
“很好。”涅婴点了点头,又问道,“那个,宋祉呢?”
“被关起来了,现在仍在昏睡。”
“既然老是睡,就让他一直睡下去吧。”涅婴面不改色道,“亏我平时还那么疼他,说反咬就反咬,留着也是伤心。”
“宋祉天真,是没有办法理解母……涅婴大人的想法的。”诺曼依旧垂着脑袋,涅婴还以为他要再说两句为自己的兄弟开脱,谁知诺曼说完这一句之后就再没有然后了。这反倒让涅婴觉得有些好玩了。
“变成冷血生物之后,连心都变冷了。”他饶有兴趣地看着诺曼,慢慢饮着杯中的酒,“真好,我越来越喜欢吸血鬼这种生物了。”
诺曼没有对他的这番话再发表见解,而是低声询问道:“如果没什么问题的话,那第六批和第七批韦鬼的强化我就开始安排了。此外,最近那些毁约师依然常常来找我们的麻烦,您看我们是不是应该……”
“嗯,这个倒是不急。”涅婴说着,将喝完的酒杯推到了一边,偏头看向诺曼,“比起这个,我倒是还有另一件更重要的事要你去办。”
“大人请吩咐。”
“挑一队能干点的孩子,晚上跟我出趟门,见个重要人物。”
诺曼不解地抬眼:“重要人物?”
“嗯,应该算是重要吧。”涅婴懒懒地说着,习惯性地伸手撩了下头发,“术士世家蓝家的孩子,蓝纺。你问问,这里有认识她的吗?”
第156章 风不止(1)
“蓝纺身体里的那枚碎片,是在她重伤的时候放进去的。”
数个小时后,无人的桦树林里,华非边急急而行边对跟在身后的漆矾说道,“蓝家曾参与过疫苗的研究,在其他家族都同意的前提下拿走了我身体的部分碎片。后来杨师泥设法将那部分都要了回来,唯独剩下很小的一片,在蓝纺被重伤濒死的时候,被她的祖父放到了她的身体里,蓝纺也是因此才保住了一条命……”
所以伤愈之后的蓝纺才会觉醒出新的力量。幻化之力,欺心之术,石夷一族或多或少都会一点,但真正能称得上专攻的只有他。蓝纺的幻象成真,就和付厉的言灵一样,原本就是属于他的力量,是他的专长。
想到付厉,华非心中又是一阵紧缩,转头看了一眼跟在身后的漆矾,蓦地蹙起了眉:“诶,兄弟?你有听我说话吗?”
原本正低垂着脑袋的漆矾立刻抬起了头:“啊,什么?”
“我在说关于蓝帆和碎片的事……”华非小声说着,担忧的目光在漆矾的身上一转,“你没事吧,从刚才起就一直心不在焉的。身体不舒服?”
漆矾此时依然是附在方哲优的身体里的,托这具身体的福,他现在已经能够顺利使用普通话了,不用再想之前那样用老家方家和华非哔哔来哔哔去。尽管如此,他在听到华非的问话之后还是很明显地怔楞了一下,思索了好一会儿之后才道:“没事。只是稍微有些不习惯……啊,对了,蚩矶,问你件事。蓝纺,是不是和一个叫蓝岳亮的人有关系?”
“蓝岳亮是她哥哥。”华非答道,旋即微微皱起了眉,“不过你怎么会知道他的?”他记得自己好像并没有和漆矾提过关于蓝岳亮的事。
“在这个人的记忆里看到了一点关于他的事,就一点点。”漆矾飞快地说着,看上去似乎并不想在这个话题上纠缠太多。华非见他这样,疑窦更甚:“你看了方哲优的记忆吗?这样不太好吧,他会不高兴的吧?”
“啊。”漆矾偏头看向树林深处,面部表情在月光下显得模糊不清,“我又没全看,只看了一点……”
“……是这样吗?“华非若有所思地说了句,看了漆矾一眼,不再问话,而是转过头去,继续走自己的路。漆矾见他不再追问,暗暗松了口气,却不知走在前面的华非已经暗暗握紧了拳。
凭方哲优的能力,哪怕是在已经被附身的情况下,想要防止漆矾去窥探自己的记忆应该也是不难的。更何况是蓝岳亮这么私密又这么重要的关键词……会那么容易泄露吗?
再回过头去想想,为什么方哲优会那么轻易就同意让漆矾附身?为了救自己吗?方哲优虽然是个恋爱脑,但好歹也是个对自己能力充满自信的恋爱脑,如果真得知自己的危险处境,比起将一切交付给一个从未谋面的亡灵,直接自己开着大招显然才更像他的作风……
又或者是为了别的理由?漆矾还能拿出什么理由?
从方哲优意外将戒指捡起,从他与漆矾产生沟通,一直到他将身体交付给漆矾,这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华非发现自己想象不出来。他也不愿意细想,越是在真相的边缘试探猜测,他越是能感觉到,其中的故事或许并不是他所能接受的。
……如果他及早将属于自己的碎片拿回来,这个故事是不是就不会发生?
涅婴的嘲讽又一次在耳边响起,华非蓦然停下脚步,抬头看向面前的熟悉洋房,眼神中流露出些许无奈,很快,却又变成了带着些悲凉的坚决。
“走吧。”他对身后的漆矾说着,率先走了过去。
蓝纺现在住着的,依然是居心客过去安排的住处。蓝岳亮曾在闲聊中给华非说过,蓝纺本来在大动luan结束后有打算回本家的,然而后来还是选择了留在了这里,他以为这代表着她对居心客余情未了,华非却知道,她在这里,是想等待一个注定不可能再出现的人。
一眼望去,整栋房子都笼罩在黑暗之中,唯有一楼的书房里还亮着一盏灯。华非将漆矾留在外面,独自穿过花园悄悄地走到了门前,想要敲门却又不敢,如此犹豫几番,最后还是漆矾看不下去,探出一缕清风钻进门锁内搅弄了一番,帮他弄开了大门,又以风劲轻扫,硬是将人推了进去。华非一个踉跄,差点没叫出来,只得慌忙掩住嘴,回头狠狠瞪了漆矾一眼,旋身蹑手蹑脚地朝着书房走了过去。
循着唯一的一点灯光来到书房门口,首先印入眼帘的便是蓝纺静静坐在书桌之前的背影。铅笔在纸张上摩擦的沙沙声响传入耳廓,同时传达的还有一阵奇怪的悉悉索索声。华非心生疑窦,小心地观察起四周,却听背对着他的蓝纺悠悠开口:“是我养的小松鼠,活泼过头,喜欢乱跑,非非哥你不用在意。”
华非的身体瞬间僵住:“你……知道我要来?”
“不知道,但我知道来的肯定是你。”蓝纺平静地说着,放下了手中的笔,将轮椅转了过来,“不久前的一个下午,我在午睡的时候做了一个梦。梦里我看到了你,狂风加身,长着扭曲的翅膀……从那以后我就一直有种预感,预感你会来找我。”
她抬头冲着华非笑了下:“不过在我的预感中,你的到来还会更早一些。居然拖了这么久,我还以为你是不打算过来的呢。”
“我……遇到些事情,耽搁了。”华非支吾地说着,走进房间内,余光瞥见书架间一个小小的声音飞驰而过,估计就是蓝纺所说的松鼠了,“你身体不方便,怎么想到养这个了?”
“自己跑上门来的,正好一个人寂寞,就养着咯。反正也挺听话,不找麻烦。”蓝纺说着,伸了下手,那个小小的身影便灵活地窜了过来,蜷在了她的怀里,黑色的豆豆眼清澈如天光,毫无保留地看着华非,看得他一阵心虚。
“所以,非非哥你过来找我,是想做什么呢?”蓝纺的声音再度响起,微微歪着头,眼神如同那只松鼠一般干净。华非望进一大一小那两双眼睛,越发感到不知该如何开口。
“……蓝纺,我想问你个问题。”过了良久,华非才艰难地开口,“如果有件事,你做了必定会伤害一个人,但如果不做,则可能会有更多的人受到伤害,甚至还会造成人祸……那你觉得,是该怎么选呢?”
“我吗?”蓝纺若有所思地侧过了头,“我觉得……要做这个选择的人还真是可怜。”
“是吧。”华非苦笑了一下,“我也这么觉得。这都什么狗血的事啊,强行纠结一样的……”
“不过。”蓝纺接着道,“如果真的就这个问题本身来说的话,我倒觉得,选哪个其实都说得过去。”
“是这样吗?”华非抿了抿唇,“可是,无论选哪个,都一定会造成伤害……”
“所以说,选哪个不都差不多吗?”蓝纺再次打断了他,驱着轮椅又往他面前靠近了几步,“世上哪有十全十美的选择呢?只要是遵循了自己的心,认定自己是走在正确的道路上,那无论哪种选择,都是有被谅解的资本的。”
华非闻言,脸上的苦笑却是更甚:“那假如,要做选择的这个人,他的选择,从来就没有正确过呢?”
“所以说,是‘认定’自己的正确,而不是真正的正确啊。”蓝纺的语气依旧是平静的,手指在松鼠柔软的皮毛间缓缓穿梭,“做出选择的前提,是要先认清自己、肯定自己、知道自己在干什么,进而才能遵循自己的本心,走上自己认为正确的路,而不是随波逐流,在他人所谓的‘正确’中摇摆,做出连自己都不认同的事。”
她说到这儿,停了一下,似是想起了什么事,嘴角浮上一丝自嘲的笑容,低头继续逗弄起乖巧趴在膝上的松鼠:“自己都不认同的‘正确’,哪怕最后带来的结果是好的,皆大欢喜的,也肯定会有后悔的一天。更别提像这种令人为难的选择题了,既然怎么选都会有遗憾,那为什么不遵从自己的本心去选呢?起码日后的遗憾和后悔还会少一些。”
“但这样的结果未必就是最好的。”华非喃喃道。
蓝纺抬眼看他:“不试试怎么知道呢?我一直相信,每种选择都有通往‘最好结果’的途径,只是结果不同,所谓的‘最好’,其好的方式也各有不同罢了……”
语毕,她的指尖在松鼠的尾巴间柔柔绕了一圈,扫了一眼面露思索的华非,忽而笑了起来:“我这阵子总是一个人呆着,喜欢东想西想,琢磨些漏洞百出的东西,刚才的也不过是随口扯一下,非非哥你也别太当真了。”
华非摆了摆手,面色却仍是凝重的,细眉紧锁,像是正在纠结着什么。蓝纺注视着他的神色,默了片刻,又一次开口:“非非哥,既然你都问我问题了,那作为交换,我能也问你一个吗?”
“嗯,什么?”华非看了她一眼,神情又再度僵了起来。
“你刚才说的那个选择,是和我有关的吗?”
“……”华非这回,是真的完全僵住了。好一会儿,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是怎么……”
“我猜的。”蓝纺笑笑道,“我的预感一直很准。你不就是个例子吗?”
她还能笑得出来,华非却是一点都笑不出来了。他凝视着蓝纺,小心地上前一步,蓝纺怀里的松鼠仿佛意识到什么一样,立刻警觉地站了起来,冲着华非炸开了浑身的毛。蓝纺被它的动作吓了一跳,慌忙安抚地将它捧了起来,抬头问华非:“怎么,我还真说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