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的债我是不会认的!(5)
玄微静静听着,直到提到他才垂下眼睛,双手相抱行了一礼,接着很慢却坚定地朝她走了过去,将小花扶起,答道:“贫道跟你走。”
众人一时议论纷纷,静微子脸快要挂不住了,勃然大怒道:“混账!你敢跟这小妖怪纠缠,我便不认你这徒弟了!”
玄微抿唇望了他一眼,又看着紧张的小花,还有那泱泱门众,终于轻声一叹,附身一揖到底,淡淡道:“抱歉,师尊。”
说罢牵了小花妖的手便要离开,静微子锵得一声拔出剑来,手在发抖。眼看就要动手之际,在旁边看热闹的沈砚突然开口了。
“当初不是说好同意了吗?现在为何又反悔?”
静微子咬牙切齿道:“那你为何放她进来?”
沈砚立马反唇相讥:“是你先说话不算数的,你们人类都不讲信用吗?”
书墨小声反驳:“我不是这样的。”
静微子哑然,只能冷着脸斥道:“再多说一句你也别在这呆了。”
沈砚冷哼一声,勉强不计较这件事了,转对秦仙道:“来打架,书墨说赢了有雕像。”
秦仙急道:“没有雕像,我不会和你打。沈砚,现在是论道大会,不是你打架的地方……”他眼一花,沈砚已经站在台上,完全不理他说话。
台下一位女长老看不下去了,皱眉训斥道:“成何体统!纵容一个妖人在仙盟出入。书墨,枉你是名门之后,静涯子是怎么教你的?”
书墨脸上的血色霎时间褪去。沈砚冷飕飕地看着说话那人。以为他要动手,仙盟的人都提防地握好兵器备战,然而他只是抬手指向青羽,面无表情道:“这位大婶,你脸上的妆太厚了,一说话就掉。”
“你!……”
“快别说了,还在掉。”
青羽摸了摸自己的脸,不敢说话了。沈砚瞥到书墨低着头脸色煞白,还觉得不痛快,又故意道:“我觉得在场所有人,除了山主好像没谁有资格替静涯子教儿子吧。虽然山主也挺让人失望的……”
秦仙忍无可忍道:“最让人失望的明明是你!我跟你打便是。”
沈砚淡淡道:“七场,我要七个。”
秦仙:好生气,可是打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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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生:
担惊受怕了半夜,恐怕又有追兵,天一亮徐墨便拖着祸害离开了树林。不知白日里被沈砚拎着跑了多远,他已经完全迷失了方向,只能根据两侧耸入云里的崖壁判断出是个峡谷。
谷底鸟语花香,环境清幽,往后已无退路,徐墨只好把沈砚换个姿势背起来,一步步走进这片幽谷。
他刚踏入幽谷,就有一阵迷雾迅速涌上,将入口掩住。浓雾尽头浮出不知何时记录下、年代早已久远的画面:
雾影重重的墨色竹林,一道纤瘦的长发身影牵着一个孩子匆匆逃蹿,他动作极快,警敏狠辣地解决掉拦路的追兵,怀里抱着的剑却从不出鞘。一直到了崖边,水墨色的影子渐渐清晰了起来。
长发浓黑如墨,眉目婉约,皓齿红唇,恍如画中人。身上打扮像是很多年前万妖国贵族的装束,他本有股清冷的气质,在打斗中侧颊沾上了不知是谁的血,整个人显得凛冽冷酷。前有追兵,后是悬崖,他抱紧剑瞪着将他们围住的杀手眼睛发红,已如被逼入绝境的困兽。
见他无路可逃,为首的人高声喝道:“砚流云!主上信任你,你却盗走流云剑,还骗走小殿下!识相的交出流云剑,主上饶你一命!”
他听了反而抓紧又退一步,脚下砂石顺着岩崖滚落,听不见回音,若是人落下去恐怕只能粉身碎骨。他眼底决绝,不许思考便大声道:“剑是我的,死也不会给你们!”
说着将手里的孩子向前一推,抱剑纵身跳下悬崖,坠入山雾之中,声音远远地从崖下传来。
“弟弟,替我活着!”
“四哥!”
弟弟大哭,几乎要跟着他跳下去,却被蜂拥上的士兵拉住拽走,哭闹声不绝于耳。万妖国士兵在峡谷入口简单地搜查便离开了,待他们撤去,旁边的树丛的枝叶被掀开一道缝,露出两双好奇的眼睛,不知道在那里偷看了多久。
其中一个长发、书墨气十足的少年激动地抓住另一人拼命地摇:“阿仙,刚才那人好厉害!我们去救他,然后挟恩图报让他给我们干活吧!”
少年秦仙道:“那个来抓他的是帝国的邓元帅。这人看起来水挺深,你我要是都死在谷底,清宵仙门可就彻底灭门了。”
书墨道:“赌赌看吧,这可是个有真本事的人啊,不像咱们。说不定有他在,清宵仙门还能救一救。”
“你没本事我承认,不要带上我。”
秦仙条件反射地损他,想想便同意了。就这样,为了救一个不认识的人,两人冒然闯入了多年来有去无回的险地。
浓雾中的画面到了这里消失不见,变回一片茫茫,雾气中浮现起了三个金光字迹——
无心谷。
第二幕:傀儡本无心(一)
徐墨背着沈砚在漫无边际的花海中艰难地走着,就听到身后的人冷不丁地发出一声。
“放开我。”
这地方开满了一种蓝色叠瓣的花,色泽娇俏诡异。他走了挺久也没看到半个人影,本来就觉得有点邪门。加上沈砚的声线也有点慑人,阴森森的,每次听到都会挨揍,徐墨便习惯性地腿一软,摔跪在地。背上的沈砚也就跟着叮铃咚隆滚了下来,正要发火,徐墨就见鬼似的抓住他。
“哇,你的伤怎么全好了?”
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沈砚身上被捅的好几个血窟窿明明昨夜看着还伤得见骨,现在已经完全愈合,露出的皮肤瓷白无暇,甚至一点痕迹都看不出。但是脸上的伤怎么不好?难道是地方不对?这么想着徐墨又挽起他袖子要检查他手臂的伤,结果被一巴掌扇出去了。
“你是谁?这里哪里?”
他打得不重,徐墨却愣住了。沈砚满脸戒备,故作强硬地瞪着他,然而徐墨早已看穿了他眼底的茫然,眼泪都要掉下来了,“你都不记得了?不,你不能失忆啊!你失忆了谁来解我身上的咒?”
沈砚虽还是茫然,但听他这么一说便抬手撩开他故意遮住前额的头发,观察自己在他身上留下的符纹。
他纤白的手指抚过徐墨额头,带着冰凉的触感,仿佛有什么扎根在心中的东西被唤醒了,恍惚间徐墨听到沈砚若有所思道:“这是我对你下的?”
徐墨回过神来,发觉自己的失态,尴尬地点头。
好在沈砚没注意到,他抿唇想了一会便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神机妙算地猜测出了事情的始末:“原来我们是那种关系。”徐墨隐约有种不好的预感,果然下一刻沈砚肯定地道,“你是我的奴隶。”
徐墨气得想要吐血:“你胡说什么?!”
“这是阳灵鬼咒,是妖怪施在自己奴隶身上的。”
徐墨心里很气,但不敢说重话,只能忍气吞声地解释道:“不是的,我跟你只是路人。昨天我救你已经很委屈了,你快给我解了……”
沈砚又气又委屈:“不可能!别以为我失忆了你就可以不认账!”
事关清白,徐墨也怒道:“我怎么了就要认账?明明是你殴打我恐吓我劫持我现在还想侮辱我……”
“你敢造反?!”
沈砚抬手一指,十丈开外,一棵合抱粗的树被从中劈成两半,缓缓地倒了下去,他面无表情地问:“再问一遍,你是不是我的奴隶?”
徐墨打了个哆嗦,惊惧地看着那颗惨死的树,彻底拜倒于大魔头淫威之下,结结巴巴道:“当,当然是了。我刚才只是一时糊涂,以后不会这样了。”
“记住了,再有下次倒的就不是树了。”沈砚冷哼一声,这才没声好气地命令道,“我饿了,去找吃的!”
“……好的主人。”
这附近实在没什么吃的,连可打猎的动物都没有,他发现湖里的鱼是以落到湖面上的花瓣为食,就简单地拆了个鱼竿钓鱼。钓鱼的时候徐墨朝沈砚那边偷瞄过去。
沈砚正低头深沉地捻起一枚花苞,一脸看破红尘心已老的沧桑表情。大魔头可能是幻想了一场失忆后跟随多年的仆人趁机背叛他的故事,还挺委屈的。
什么人嘛,哪有这样的?
他越想越来气,心里腹诽着,沈砚的声音就从身后冷不丁地响起:“你在做什么?”
“钓,钓鱼啊,怎么了?”
沈砚默然不语,突然将手中的花蕾掷进水中。花蕾浮在湖面上,有几条大鱼跃出水面扑通争抢。那鱼的个头极大,甩起尾巴溅了他满身水。徐墨条件反射地抹了把脸,却发现掌心根本没有水,他一时没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沈砚严肃道:“你被骗了,这是幻境。”
说话间四周涌上的浓烈的白雾将眼前的画面遮住,徐墨站在一片苍茫中,本能地想回头找沈砚,可沈砚的身影早被浓雾挡住看不清晰了,只能听到他的声音:“闭眼,念静心诀!”
幻术主要是靠假象迷惑对方,说难也难,说简单也简单,可一不小心着了道就麻烦了,很多顶尖的高手不怕明枪暗箭,却因大意被这小小的幻境困死。
静心决是修道人保持灵台清明不被迷惑的基础口诀,然而再基础也是法术,只要是法术徐墨就用不了。他很着急,明明声音就在眼前,却怎么也找不到人。他无暇思考为什么沈砚会知道道门咒术,只知道眨眼的功夫沈砚就连声音都不见了,他急忙问:“你还在吗?”
没有回答,风把浅蓝的碎花瓣卷到空中,花的芳香更浓郁了。他发现自己又回到了那片无尽的花海,连倒下的树都恢复了原来的模样,唯独不见了沈砚,一切都好像没发生过。
他四处去找,不知找了多久,一阵风把沙尘吹进他眼睛,他本能地闭眼。等风停了再睁开眼时,猛地发现面前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人。
这人低着头跪坐在地上,正是沈砚。
徐墨松了口气,问道:“喂,你没事吧……”
话说一半,他的身体僵住了,他看到沈砚的怀里抱着一具血淋淋的尸体。
自己明明就站在他面前,他却毫不察觉,专注地凝视怀中的人。他头低得很低,长发将脸挡住只露出下半边,那双眼里的情绪晦暗不清。
他一动不动地抱着爱人的尸体,像是失去了全世界。
一滴水珠顺着他的腮滑了下来。
徐墨心里一惊,不敢相信地揉揉眼睛,又一滴泪当着他的面落了下来。他怔怔地看着泪水一滴滴打在那人身上,也滴在了他的心上,他几乎怀疑这真的是他认识的沈砚吗?
然而心里仿佛又一个声音在说:他其实不是无所不能,他也会没有办法。问剑多年,成了天下第一,到头来也只是个看着自己爱人死去,除了流泪什么也做不到的可怜人。
徐墨站在这里,不知站了多久才想起来唤他。
“哎,你……”
他也不知道怎么安慰人,犹豫了好一会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站在这里半天,动静还挺大,如果沈砚不是故意不理他,那就是……根本没察觉到他?
他这么想着在沈砚肩上拍了一下,果然一点反应也没有。
这时有个声音响了起来:“他在幻境中做了选择,可惜选错了。再厉害的高手,一旦心有魔障,也只会被困死在自己心结之中。”
徐墨原本是不相信有什么能困住沈砚的,现在他却有点信了,大概是那滴泪太真实了,也太……让人心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