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的债我是不会认的!(37)
他以为自己早已无悲无喜,却在这时候完全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他激动到根本顾不得沈砚,只想把徐墨带走。
然而现在把徐墨带回来已经二十天了,他自醒来后完全不记得昏迷中发生过什么,甚至不知道沈砚来过。但他完全是非暴力不合作的态度,先是绝食,绝食两天又找机会逃跑,逃跑失败又说要自杀,一刻不消停。
太乙仙盟正是多事之秋,事务繁多,凌茗便简单粗暴地下令让人将他用捆仙绳捆起来关在房里,这才稍微安生。他又多次试探,徐墨也再使不出前世的法力,仿佛这惊鸿一现的法力只为保护沈砚而存在。
另一面徐墨虽然手腕被捆仙绳绑住动弹不得,但仍不放弃逃走的想法。捆仙绳虽然是法器难以挣脱,但只需一滴精血破了它的气也不过是一条普通的麻绳。
损耗精血会让他变得虚弱无力,上次他损耗了一滴至今还没完全恢复,再失一滴恐怕连法力都会大打折扣,但他觉得机会难得,不能坐以待毙,于是一头朝床角撞了过去……
就在他即将撞到的时候,捆在手腕的绳索将他整个人拉住,如有神力般将他拽起吊在床顶。
徐墨这才看到不知何时门口站着一人,那人双目无神,却对着他的方向颤声道:“这些年我待你不薄,你真的宁可死都不愿留下?”
徐墨看着他小小的身影,不由想起他小的时候,那么无助可怜,竟恍惚了一下,回过神来晃着手臂怒道:“你把我绑得像畜生一样,这叫对我好?!”
凌茗盈盈笑道:“你又要自杀又要逃跑,我只好绑你了。你也别指望他来救你,你昏过去的时候他可是眼睁睁看着我带你走的。”
徐墨脸色一变,他不愿沈砚掺和进来是因为担心沈砚遇到危险,更是害怕沈砚要面临他和书墨只能选一个的抉择。对忘记与自己相关记忆的沈砚来说,自己只不过是个认识不到两天就骗他轻薄他全无好感的陌生人,光是想想他就能猜到结局了。
虽然道理都明白,但听到凌茗这么说还是忍不住有些失落,徐墨扭过头去冷哼一声,“这是我们的事,你懂什么?”
凌茗却不生气,慢慢走到他的面前平静道:“你觉得我还不懂吗?”
这小孩自拜他以后就总是心事重重,有什么也不说出来,多年来也没怎么长高。毕竟师徒一场,徐墨心软了,跟他好声商量道:“我不想听你说这个了,听说你带着锦绣山庄对碧海间开战了,到底是怎么回事?小麟儿是怎么回事,他把他怎么样了?”
他被困期间已经断断续续听说了,锦绣山庄和碧海间开战牵连了有几十家仙门,已经发展成大规模内战。如若放任下去,后果不堪设想,他都不明白凌茗一天天到底在想什么。
凌茗唇角露出讥讽的笑,笑着笑着却又像在哭。他猛地回头问道:“师父,在你心中我就这样十恶不赦吗?我对碧海间开战是因为他该死,当年碧海间少主海青松因为觊觎仙尊的位置,勾结后卿出卖了锦绣山庄,这件事您知道吗?”
徐墨当真一无所知:“我完全没听过这件事,海青松不是死了吗?这不是死无对证?”
凌茗冷哼一声道:“他虽然死了,但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当时碧海间派去办事的手下知道海青松会杀他灭口于是连夜逃走,隐姓埋名娶妻生子。但这件事被碧海间青羽知道了,她不但不严惩儿子,反而派碧海间十大高手杀他妻女灭口。可那家人还有个小儿子在正好不在,被灭门后他把当年的藏书找了出来,字迹印章都清清楚楚。海青松固然该死,青羽就不该死吗?”
房中静了片刻,难得他们还能这样好好说话,徐墨没料到还有这种事,见他说得有理有据便也信了三分,忽然想到一个人,又问:“帝国那边是谁接手的?”
凌茗道:“恐怕也是死无对证了,师父,你总骂我欺师灭祖,可我从来没有想过要伤害你。妖怪没一个好东西,那个沈砚,我看他和后卿没什么区别,师父,别再执迷不悟了……”
这时屋外传来一声通报:“仙尊,我们查到当时帝国和海青松勾结那个人是谁了。”
凌茗表情一凛,这件事对他格外重要,他顾不上跟徐墨争执一挥手开了门。不想这房门刚推开一丝缝隙的时候,便有一道金光直冲面门而来,他眼睛看不到,反应迟了一步便被定住,门被从外暴力地踢开,那人如从天而降般出现。
徐墨又惊又喜地唤他名字。
“沈砚!”
凌茗这才意识到中计,恨得咬牙切齿。
第五幕:凭这两眼与百臂或千手不能防(四)
凌茗正虚弱,听到他的声音更不愿搭理,沈砚见他还敢嘴硬,便将剑扔给徐墨挽起袖子要亲自审问,徐墨知道他动起手来又是腥风血雨,忙将他拉回去商量道:“这孩子的脾气我了解,你就是打死他也不会说的,让我劝劝他吧。”
见沈砚默许,他便弯下身子两指搭在凌茗手腕探他脉搏,看他没有大碍才低声问道:“告诉我,小麟儿在哪?”
凌茗受了内伤脸色苍白发青,看着狼狈不堪,却只轻蔑地冷笑不肯合作。徐墨急道:“你还要怎么样?真以为我不敢杀你?”
凌茗虚弱无力地在地上坐起,脸上毫无惧色,淡然道:“那就杀了我吧,反正我也早就想去地下见我父亲了!”
徐墨默不作声地站起,见他再次受挫早笑得不行,在一边劝他算了。徐墨脸色越沉,终于叹了一口气,手指一抬将挂在墙上的拂尘收入掌中,神情复杂地看着凌茗缓缓道:“因为你是上官辞的儿子,做你师父很难。我不敢打你,你杀了人,我替你背锅,你做错了事我也很少训你。但是你别忘了,我是你师父,天底下最有资格打你的人是我。”
说着手腕一翻,尘尾拧作一股抽在他的背上,不伤肺腑只有皮肉之痛。凌茗自拜师以来别说挨打,就是重话都很少说。徐墨看见他背上衣服被撕裂后烙下的红痕,说不心软是假的,但仍强迫自己狠下心来接着道:“我现在才明白,我不打你,让你一错再错才是真对不起你父亲,我现在就告诉你你错在哪里。我虽然没有生你,但对你也有养育之恩,秦仙是你的长辈,沈砚救过你父亲,你却欺师灭祖,目无尊长。”
凌茗挨了打却不反抗,只咬牙默不作声。徐墨刚动手就有些心软了,见他这么倔便不再留情,教训道:“你现在这样让我怎么对得起你父亲?苏罂的话你也敢信,你以为自己当了仙尊很了不起吗?她们在利用你你知道吗?我早该打死你,太乙仙盟也不会死这么多人了!”
凌茗咬唇强忍住眼泪,终于叫道:“我这么做都是为了你!”
见他还不觉得自己哪里不对,徐墨怒道:“你住口,还敢顶嘴你这孽徒!当年你害死海青松的时候我就该把你送去受罚,你知不知道因为你我和你秦师伯是怎么低声下气求人赔罪的?你就只会惹事!”
尘尾如雨点落在他身上,凌茗头发散乱地垂下来,显得狼狈不堪,听到这里却忽然低下头不争辩了。徐墨见他如此却挥不下手了,将手中拂尘丢开重重叹道:“可是任何人都能杀你,唯有我不能。”
听到这一声叹,凌茗的泪水从眼角滑到两腮,无言地落泪了。沈砚很识趣不吱声,偌大的房间便只剩他紧咬着唇压抑着的抽泣声。
“我没有伤害他。当年观尘山一片混乱,我无力多照顾一个人,便托人将他送到一家小仙门,那家仙门没有孩子,便将他当做儿子抚养长大。”
听他终于松口了,沈砚急忙拎起他问道:“是哪家仙门?他现在怎么样?”
凌茗脸色苍白如纸,只被他轻轻一拽就几乎要栽倒,站都站不住,刚要回答却听屋外有人通告:“启禀仙尊,圣朝派了十万精兵攻上来了,要你交出徐墨。圣朝皇帝独孤满城,亲自带兵。”
听到这个名字,凌茗面色变得更加难看,徐墨也顿时觉得浑身发冷,他刚要说话就被沈砚揪住衣襟凶巴巴地命令道:“不许去,你跟我回雷泽族,不许再见他了!”
“我……”
徐墨刚要说话凌茗面上恢复了淡然,平静道:“师父,你走吧,我来解决。”
“可是我……”
“你徒弟都让你走你听不懂吗?”
徐墨还想说话,沈砚就催促地拉着他开门,门口守着的睿睿就跳进他的怀里,徐墨见到睿睿活蹦乱跳的模样顿时忘了刚才要说什么,被连拖带拽拉到门口才想起来。
他忙攥住沈砚的手让他停下来,终于说出了这句话:“砚砚,这辈子我不会再逃避了。”
他说话虽声音不大,但却坚决。深知他会这么说的沈砚骤然静了下来,他的侧脸看起来格外冷漠,眼底却是担忧。但是无论他是什么反应都无法阻止徐墨接着说下去:“我可以一走了之,他也会继续通缉我,就像过去那样。你想要复生我无非是因为我若那时死了未免有太多遗憾,你是我的遗憾,砚砚,可是除了你,凌茗,秦仙,阿城,太乙仙盟都是我的遗憾啊,重活一世我不想在逃避了。”
沈砚深深地望着他眼波微颤,终于开口,声音都在发抖:“她是你前世的心劫,你险些道行尽毁。”
这时屋外的人声越来越嘈杂,圣朝的士兵已经攻上山来请他了,他仍执拗地不肯让步,他立在那里,紧紧握着手里的剑,身体危险地绷着,没有人敢上前劝他。徐墨先是有些诧异,而后像明白了什么似的笑了:“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我的心劫只有你啊,砚砚。”
倏然间,沈砚紧绷的身体放松了下来,狐疑盯着他似乎在回忆,不情愿地慢慢地地让了一步,徐墨随即便跟着圣朝士兵离开,沈砚回过神来又急忙跟上。
出了山庄大门,徐墨远远看到被身穿铠甲的士兵护在最内的华盖辇舆,上面坐着一位身着黄袍的中年男人。
大批的士兵围了上来作势要擒拿他们。
那人抬了抬手示意,属下便退下了。他气度从容,注目间隐隐有帝王之气,他的视线从徐墨出现的时起便落在他的身上,徐墨也一开始就看到了他,愤懑,怀念,愧疚,不甘,数不清的情绪糅杂在他眼中。
圣朝的满城皇帝缓缓从宽敞的辇舆站了起来走向他,徐墨只觉得他每靠近一分都让周围的空气更重一分,两侧的士兵便如风吹过的麦浪般纷纷跪倒。
徐墨将沈砚护在身后,防备地盯着那人,“你……”
他准备了一肚子话要说,然而他刚开口独孤满城便亲密地张开双臂将他拥住,笑道:“好久不见,我很想你,大哥。”
徐墨脸上半是错愕半是茫然。
*************
前世。
这天天很晴,风很清,阳光有些刺眼。云中书院后山,书墨像往常一样坐在石头上思考人生,突然听到远远传来慌张的呼救声。
“书墨大哥!救命啊!”
求救少年一路冲他跑来,然而靠近他的时候却没注意到脚下的石头绊了一跤狠狠地摔到了他的面前,这一摔身后的杀手马上出手举刀向他砍下。
书墨皱了皱眉,随手举起杵在手边的□□一扫,镇魂枪发出尖声长啸,这枪自沾过血后煞气越来越盛,还没碰到人就震得他身后那两名杀手几乎魂飞魄散瘫软在地,他仍气定神闲地坐着,连姿势都没变过。
他搁下镇魂枪,终于起身,笑嘻嘻伸手拉起那少年说道:“阿城,这些人是谁啊?”他说着,拾起晕倒在地那两名杀手的刀,嘴边的笑容渐凝,神色终于认真了起来,“圣朝来的杀手,圣朝现在掌权的是那个宋国师……奇怪,你不过是一个小乞丐,他为何派人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