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人监视 下(463)
而宇宙,也似乎并不是单一的,而是有层次的。
这种层次在某种程度上可以被称之为维度。
黎渐川无限地蔓延着自己的信号,隐约地好像触碰到了某种隔膜。那或许就是维度的边界。
这不是人类观察到的宇宙。
它除去依旧虚无的黑暗外,简直大变了模样。
这就是四维的视野。
三维人类所见到的世界是由光的反射形成,而四维生命则是通过其它方式来看见或感知他们的世界。
一切都是不同的。
所以,宇宙的黑暗或许也不是真实的。毕竟在四维之上,还有五维、六维,以及更高层次的生命。
他们眼中的宇宙应当更加不同。
黎渐川在接受这片陌生而又熟悉的世界的冲击的同时,也感知到了短平信号所说的宇宙间天然存在的无数信号。
它们蕴含着庞大的信息,与生命有关,与时间有关,与宇宙有关,是三维人类无法捕捉并理解的。
黎渐川接收到了它们,从中看到了从遥远的不可知之处飘荡而来的信号种子,看到了“潘多拉号”上人类的爆炸与异变,看到了时间作为一条线段被截取,一边是过去,一边是无数种未来。
在那些信号生命选择与人类交流的未来中,不太乐观的的画面占绝大多数,也许这就是信号生命们的顾虑。
庞杂而巨大的信号冲刷下,黎渐川记忆里有关信号生命的部分占据了百分之九十以上的部分,剩余的、有关人类的,不得不被塞到角落。
即使在黎渐川的意识里,属于人类的部分从未被磨灭,但就像人类的成长一样,六十岁人类的大脑里,十岁以前的记忆虽然没有消失,却也无法占据太多空间,因为十岁到六十岁这五十年的信息实在太多太多,十岁以前的稚嫩,不得不为它们让路。
“很震撼吧……”
短平信号道:“这就是我们的世界。每一个信号生命都是生而知之,生而强大的。”
“我们没有忘记我们的根是人类,但你应该也体会到了,那只是很小很小的一部分。”
“我们已经是一种新的生命了。”
黎渐川从震骇中回过神来,边小心地观察着周围那些自顾自欢庆的奇形怪状的信号生命,边看向那道短平信号的发出者,一个外形是某种难以描述的方块的家伙。
他的“核”很明亮。
通过“核”与信号波段,他可以感知到其他信号生命的情绪和基本状态。
信号生命的情绪似乎都非常活跃,远超人类。他们并不跟某些人类一样,把情绪视作废料,反而特别重视它。硬要比喻的话,他们情绪的波动大概就相当于人类的运动,生命在于运动,这是有好处的。
黎渐川知道的这些信息,都来自于宇宙间的信号,它们或是源于能量,或是源于天体,或是源于虚无,难以追溯,但确实存在。
方块道:“如果你愿意,甚至可以离开‘潘多拉号’,在太空之中随意行走。当然,前提是你学会信号生命的走路方式。我们不受氧气和引力的限制,但我不建议你离开‘潘多拉号’,因为我们还没有摆脱最基本的一样生存需求,我们需要进食。迷失在宇宙中,是很难找到食物的。”
新的走路方式,黎渐川已经有本能的感知了。
大概就是信号所能覆盖的范围,他都可以用传播的方式抵达,类似于瞬移。
至于另一个。
“进食?”
黎渐川按捺着自己有些混乱的思维:“我们的食物是什么?”
“信号,”方块回答,“那些没有生命意识的信号,在我们看来就和人类世界的动物、植物差不多。我们作为信号生命,以它们为食。”
“宇宙间这种无生命信号非常多,但你刚才接收宇宙间的信号时,已经一口气吃掉了你目前所能感知到的绝大部分。它们被收割过,即使存在,也不能再吃了。”
“而可以重复再生的无生命信号,只有宇宙间的生命体才能散发出来,这片星域的生命体只有我们和‘潘多拉号’上的人类,所以,我们是群居生命,要聚在一起,不能单独脱离太远太久。”
生命和非生命体都能产生无生命信号,生命的可以再生,像割不完的韭菜,非生命体的却是一次性的?
黎渐川努力理解着这一切。
然后他忽然想到一件事:“我们进化到了这种程度,应该也有了重返地球的能力吧?”
“你们跟随‘潘多拉号’,除了等待更多同类的诞生,就没有想过,寻找地球的坐标,回去故乡?”
他殷切地望向这些新鲜的生命。
欢庆的生命们像被按了暂停键,全部停了下来,齐齐望着他。
方块叹了口气:“我们找不到地球的坐标,你也可以释放信号试试……法尔教授怀疑我们早就已经不在三维世界了,在进化前,‘潘多拉号’就已经误入了升维通道。”
黎渐川不解:“四维生命已经超出了三维世界,三维世界在四维生命眼里大概只是一张展开的纸,想回去不是应该很容易吗?”
“不,不容易,”一个信号从一群信号生命里传出,他给自己捏造的形象是一个非常抽象的数学符号,“高维想影响低维,进行降维打击,也许很容易,可想进入低维,却很难。”
“你想想,人类想改变一本漫画的内容,是很简单的,铅笔和橡皮,甚至单纯的手指,都可以做到,但是想进入到漫画里,却是不太可能的。四维生命对三维世界,也是这样。”
“不过,在我最近接收到的信号里,有一些模糊的信息,似乎是在表明,高维想影响低维,也没有想象中那么容易,维度也许存在一种天然的自我防护机制,高维影响低维,可能也需要某种手段或媒介……”
“法尔教授!”方块这样尊称他,“您的研究结束了?”
数学符号道:“是的,先这样吧,没有什么有趣的成果,不如来看看我们的新伙伴。”
“看来大家都喜欢热闹,除了王,都来了呀。”
他笑呵呵地说着。
都来了?
黎渐川一愣,不算自己,1.19案迄今为止死了十九个人,可这里却只有十个人,除去那个王,另外八个呢?
黎渐川无法从这些信号生命的外表和“核”上分辨出他们作为人类时的模样,但“八”这个数字,却有点巧合了,这正好是十九个受害者里,切片而死的人的数量……
回想刚才短平信号的话语,和自己接收到的、不完整的“潘多拉号”的信号,黎渐川立刻意识到了什么。
“只有爆炸的人类才是因为种子进化成了信号生命,而被切片的那些不是,”他道,“被切片的,是被杀了,对不对?”
“是谁杀的?你们?”
他的“核”翻涌出冷酷而又愤怒的情绪,像即将喷发的火山。
信号生命们全部散发出惊惧的情绪。
但却没谁回答。
“不,不是我们,”方块开了口,“是王。只有王才有抹除掉‘潘多拉号’上部分信号痕迹的力量。”
“为什么?”黎渐川压抑着怒火。
方块道:“我知道你的人类意识很强烈,这是因为你刚完成进化,而且进化时自我认知保留的很多,等之后就会……”
“我问为什么!”黎渐川打断他。
方块的信号一断。
一片沉默里,法尔教授叹息的信号出现:“我们的新伙伴,你或许听过人类电影里的一句话,‘高等生命戏耍低等生命,不是我们想这么做,而是我们有权利这么做’。”
黎渐川沸腾到极致的怒火瞬间冷了。
如恒星爆炸前的冷寂。
他的目光缓缓逡巡过在场的所有生命:“你们……都认同这句话?”
信号生命们没有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