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人监视 下(378)
难道,即使祈求之人是他这个身份特殊的外来者,祭品之中又包含轮回之主的气息,也依旧无法引来福禄天君的好奇?
还是说,正因为祈求之人是他,祭品又不同寻常,所以福禄天君才不打算露面?
黎渐川心头闪过无数猜测。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黎渐川的脊背已逐渐僵硬。
他在计算着时间,将近十分钟过去了,四周依然没有一点动静。
幽深密林中,他只能听到自己低沉而诡谲的诵经声,和宁准几近于无的清浅呼吸。
黎渐川的心底忽生烦躁。
这烦躁如烈火之后,被春风一吹即生的杂草,呼的一声疯长无数,狂舞着塞满黎渐川的大脑。
他的喉咙一堵,青筋暴起,想要嘶声大叫,想要扯烂胸膛,想要不顾一切地摧毁所有,大哭大笑,撞到墙上,把自己撞个稀巴烂。
突如其来的失控,压也压不住,抹也抹不去,让黎渐川颤抖着睁开了紧闭的眼睛。
似是察觉到了黎渐川的异样,宁准的脚步声靠近。
“嘘。”
他轻轻吹出气音。
黎渐川额头深陷在潮湿的泥土里,重重呼吸,竭力克制着。
他眼角的余光瞥到了宁准脚上簇新的白球鞋。
这是他无论哪次轮回都会做的事,从村里小超市买双白球鞋给宁准。因为他嫌他穿得不够保暖,在北方,寒自脚下生。
白球鞋碾过草叶,停在祭坛边。
一阵悉悉索索声传来。
宁准抬起衣袖,不知在做什么。
忽然,一滴水珠砸了下来,落在白球鞋的鞋尖,鞋尖瞬间被洇湿,红了一块。
不,不对!
这不是水,而是血!
黎渐川后知后觉地闻到了一阵飘忽的血腥味。
这个认知让黎渐川已有些混乱的神经陡然炸开。
他再忍不住,猛地抬头,望向宁准。
宁准右手染血,眼眶撕裂,正弯腰,将两颗新鲜挖出的眼球放到简陋的祭坛上。
“你——!”
黎渐川脑内嗡的一下,无数画面闪动,他不知自己想起了什么,又遗忘了什么,只有种万般情绪冲毁理智,肝胆俱裂的感觉。
可也就是这一刹,骤然浓郁了数倍的香烛味取代血腥味,塞满了黎渐川的嗅觉。
祭坛上,三缕袅袅细香如被妖风吹动,霍然扩大,氤氲成了一片浓雾,将四周的一切全部吞没。
烛光不见,祭坛消失,宁准近在咫尺的红色身影也倏地远去,黎渐川如坠雾海,目之所及,皆是白雾。
他的大脑传来刺痛,灵台被一股寒凉之意笼罩,内心的躁动与疯狂也被按住,冷静与理智渐渐再次占据上风。
勉强回归正常后,黎渐川小心观察四周的同时,脊背也有些发凉。
祭祀可以简单,可却不容不诚,不诚则不敬,他若真在向福禄天君祈求叩拜的过程中失控抬头,直视祭坛,哪怕只一眼,也极可能被判定为对神不敬,触犯法则。
但幸好,最后一刻,他虽然抬了头,但看的却是宁准,而非被宁准身影遮挡的祭坛,否则他不可能完好地站在这里。
不过。
“这是哪里?”
黎渐川将稍稍恢复稳定的精神感知散向四周:“浓雾、空荡……符合这个描述,还和福禄天君有关的,很像是祂的神国……”
“可周沫已死,若他和小顺一样,那他体内的神国应该已经随着他的死亡回归到了福禄天君手里,只是神国似乎都不能在神明手里久留,福禄天君大概会找个机会,把神国再次投出去。但现在,神国刚回归没多久,八成还是在福禄天君手里。”
“祭拜祈求祂,祂的回应就是将我拉□□?”
“不对。”
“祂很可能不想或不能回应我,所以我才迟迟等不到任何异常,只除了被勾动起来的精神失控,而之后,祭坛真正有了反应,是因为宁准挖下来,放上去的眼睛……”
黎渐川想到宁准,心中微沉。
突然挖眼,这不在他们原本的计划里。
黎渐川扫视四周,定了定神,回忆着自己以及珠子搜集的关于福禄天君神国无心地的资料,在浓雾中试探前行,想要找到那道红色身影。
但走了一阵,他便发现他的周遭似乎再没有第二道气息。
宁准没有和他一起进入这里。
而疑似将他召入这里的福禄天君,也不见踪影。
这是怎么回事?
黎渐川慢慢拧紧眉头。
浓雾之中,一片空荡,除了干干净净的土地,没有任何可以用来分辨方向的东西。
连一根草,一块石子,一阵风,都不存在。
黎渐川逮住一个方向,走了一阵,便觉盲目,这里太空旷,太安静,走出好远,都没有边际,除了他的脚步声和呼吸声,也再没有第二道声音。
“这就是无心地?”
黎渐川顿住脚步,“无心地,无忧乡,神明的神国不会取无缘无故的名字,必然与神明、神国的模样和某些隐秘有联系……多子的无忧乡看似无忧安乐,实则全是苦痛,所见幸福,都是祂制造出来蒙蔽祂自己的假象,无忧乡并非无忧,我一反抗苦难,多子便被惊动了。”
“那无心地,是否也并非无心?”
脑内思绪缓缓转着,黎渐川试着从魔盒内取出东西,来引动这里的变化,看能否惊动福禄。
他怀疑,他和宁准的操作只撬开了神国,根本没能与福禄建立联系。连联系都建立不了,窥探自然也是成不了的。
他必须要想办法引起福禄注意,不管祂愿不愿意,都必须朝他看来这一眼。这其中风险很大,可黎渐川并非没有后手,且魔盒游戏这些线索,从来都是险中求。
黎渐川先取出了疑似两百年前的巨蚺的尸骨碎片。
这是福禄天君最初的力量源泉,也是曾承载了祂的疯狂与噩梦的所在,只要祂对此仍未释怀,就绝不会没有动静。
然而,尸骨现身,浓雾与这片空荡之所却当真毫无波动,死寂依旧。
“不对?”
黎渐川想了想,把尸骨碎片换成裹尸布。
这上面书写着福禄与多子的秘密。
四周仍安安静静,不见变化。
黎渐川皱眉,又拿出道微留下的玉册,展开翻动,并将一些关键处低声念了出来。
可这片空间还是没有半分波澜。
福禄似乎并不在意这些有关祂和多子的秘密被偷走,被公之于众。
“对这些都不屑一顾……”
黎渐川收起玉册,沉吟片刻,又取出了来自深潭潭底的碎镜片,福禄盗走了其中的一小块。
黎渐川拿出它,便是在表明,他已经知道福禄更深一层的秘密了。
说实话,要不是被轮回之主搅了,没能得到镜子世界的神物,这时黎渐川拿出来的就不止是碎镜片,而是还有两块玉石了。
但可惜,这样东西依旧没有引来任何动静。
“福禄到底在意什么,或者说,需要什么?”
黎渐川感觉有点棘手:“祂杀了巨蚺,拿了巨蚺的力量,因巨蚺而异化,却不在意巨蚺。祂与多子一同长大,情感深厚,又拥有共同的不可为人所知的秘密,可好像也并不在意多子和这些秘密。”
“祂窥伺镜中通道,与天空城似有联系,图谋不小,这是欢喜沟和天空城都无人知晓的隐秘,现在我知道了,祂却也不在意……”
“无心地……”
黎渐川边沉思着,便开始各种试探,口中对着浓雾说起五花八门的暗示与秘密,比如多子与轮回联手要杀祂,多子的转世身疑似张家代代的逆种之类,手中也拿出各种东西,甚至还包括所有监视者都渴望借助来逃离副本的魔盒本身,和他自己的一缕精神细丝。
全都没有反应。
黎渐川说得口干舌燥。
他就像钓鱼却拿错鱼饵的人,罩了一头茫然雾水。
按心跳计算时间,此时距他进入这里,已过去了将近三个小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