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剑(24)
顺着主道走过去,沿途察看了那些佛像,数量繁多的佛像似乎在讲述一桩桩故事,叶长岐无心知晓,只加快速度。
终于他来到一处紧闭的大门前,正是主墓的大门。叶长岐面朝正面,不见背后有一道黑影匆匆掠过。
主墓正中有一口棺椁,由金丝楠木制成,四面雕缠花金莲。棺椁四周各点了一盏长明灯,扶桑树形,灯油为人鱼膏。
叶长岐推开那口棺椁。
里面躺着一个人。
一身玄黑法袍,其上的星宿暗纹隐隐流荧。雪发冷颜,漆眉狭目,悬鼻棱唇,居然同开枢星君长得一模一样,不过却有股说不出的邪气。
对方闭着眼,似在梦中。
叶长岐瞧见他左胸插着一截断剑。剑身斑驳,却依稀能见其上的青黛色,有一层肉眼可见的乳白光晕从剑身上流淌出来。
叶长岐将夜明珠送进棺椁中,阴暗的棺椁里有一角寒光闪闪,他望过去,见棺中人的手紧握着另一截断剑,剑锋深深嵌入掌心,深可见骨。
两截断剑出自同一把剑。
正是二十四年前断裂的饮风剑。
叶长岐正欲伸手去拔下对方胸口的断剑,忽然棺椁中人抬手捁住了他的手腕,力道极重,且体温低寒,如同一块融不化的玄冰。
棺椁中沉睡的人睁开了眼。
那是怎么一双眼?
凌然无波,似终年凝望着千山暮雪。
叶长岐与他短暂对视,脑中不由自主冒出对方的名字:冷开枢。
虽然与南桥居士画卷上温和的模样略有出入,不过却更符合开枢星君在叶长岐心目中的形象。世人眼中高不可攀的仙尊,如同罗浮山巅终年不化的积雪,如同一柄奇古的长剑,刚毅笔直,无情无声。
花海下开枢星君转身望来的画面在叶长岐眼前闪过,喉间的疤痕又在烧灼,叶长岐能感受到那些细长的黑纹逐渐生长出来,肌肤一片刺痛,可还是抿了抿唇,恭敬地说:“师尊,是我。”
虽然来之前便听闻古墓中封印的是开枢星君的心魔,可望见对方的眼睛,他唤的却是一句师尊。
开枢星君只静静地凝视他,手上的力道未撤去。
叶长岐看了一眼手里握的半截饮风剑,只得沐浴着对方的目光说:”师尊,徒弟将为你解开封印,以下犯上,望……“
话音未落,开枢星君却松开了手中的另外半截断剑,带血的手触碰到叶长岐面上的黑纹,并用指腹轻轻地触了一下。叶长岐顿觉喉间的伤痕不再作痛。
叶长岐心头一暖,说:“多谢师尊。”
拔剑十分顺利,当那斑驳的断剑抽离身体,开枢星君痛苦地闭上眼,再一睁眼,双目中却是通红一片,他一把将叶长岐拽入棺椁中,将人按在绘有七星纹路的棺椁底,整个人覆在叶长岐身上。
叶长岐手中的夜明珠滚到棺椁角落,被石枕撞得有些两眼发懵,紧接着察觉开枢星君俯身下来,那些长长的发丝如同牢笼一般垂在他周围,对方用一种不可置信的声音唤他。
“你是……长岐?”
叶长岐云里雾里地回答:“是我,我是叶长岐。”
开枢星君抚摸他面上的纹路,这是十分暧昧的举动,叶长岐察觉到了,正想避开,忽然又听到对方不可置信地说:“你还活着。”
叶长岐虽然困惑,却还是耐心地同他解释:“师尊,我重生为剑灵。”
他并没有说完,开枢星君捂住了他的双眼,或许是那双手有些颤抖,叫叶长岐没有立即反抗,有冰凉的水滴滴到了他的面颊上。
他待你不同。
“我就知道。他说,你死了。我偏偏不信。”
博山炉中青烟袅袅,瞻九重的主室有一个人。
其实是一个活人,一个死人。
活人是九州闻名的开枢星君,死人是开枢星君的首徒叶长岐。
开枢星君一手捏着悬清法器,这是他送给叶长岐的第一样拜师礼,现在里面盛有叶长岐的肉身。另一手捧着叶长岐的断剑,借着那带着血迹的长剑发动闻人之术。
过往一幕幕在冷开枢眼前掠过。
他看见叶长岐同自己在迷雾航船上初遇,岁月如梭,又见叶长岐及冠之时与自己行了拜师典礼。随后知晓了那枚插入他云冠的长簪,名为鹤庐秋汀,是由首徒亲手打造……
在闻人术的梦境中冷开枢以叶长岐的身份生活了二十余年,最后他看见了“自己”的结局。
终止于一把熟悉的剑器。
将、倾、剑!
燕似虞居然召唤了冷开枢的将倾剑,捅了叶长岐!而且放任叶长岐误会,就是他的师尊要诛杀自己!
随后他目睹了叶长岐自刎——
梦境片片碎裂,冷开枢的双目流下血泪。与此同时,体内的心魔逐渐冲破封印,叫嚣着,将要脱离自己的掌控!
冷开枢视线逐渐模糊,眼眶剧恸,那一瞬间如是有人将他的眼睛生生挖了出去。心魔顺势从他身体中冲出。玄黑的衣袍,鸦青乌发,容颜与他如出一辙。
冷开枢的视野被浓黑包裹,而心魔通红一片的双目中多出了一双活人的眼。
冷开枢嘴角挂着血痕,问:“你怎么出来了?”
对方用同样平直的语调回答:“这要问你自己。”
他是冷开枢的心魔。
因为爱上了自己首徒产生的心魔。
冷开枢过去将他封印得完美无缺,如今因爱徒身死,哀恸不已,又被剑光刺瞎双目,实力折损,所以心魔得以冲破封印。
心魔见他着实狼狈,便问:“怎么这副鬼样子?长岐呢?”
“长岐。”冷开枢彻底看不见了,便闭上了眼,放任鸦青的长发悉数花白,“已身死。”
心魔沉默地凝视他,那头黑发也随着冷开枢逐渐转白,眸中涌上一片猩红,阴沉地说:“冷开枢,你骗我。”
瞻九重燃起熊熊烈火。
两人在瞻九重中大打出手。
过去冷开枢总能克制住心魔,可如今他眼盲、心口血吐出,逐渐稍显颓势。
心魔瞧见叶长岐的断剑,当即要从冷开枢手中抢过来!
冷开枢察觉到他的想法,将倾剑顿时嗡鸣出剑!
“你敢!”
心魔怎么可能不敢!
当即迎着将倾剑冲来,他不管不顾,就任凭那剑势惊人的将倾剑捅过自己的身体,随后一把握住断剑的一端,被捅的地方化为黑色的碎片,很快又恢复如初。
冷开枢冷冷地说:“滚!”
下一刻,冷开枢的身后凭空涌出满天剑意,唰地穿过自己心魔的身体。对方在烈火中碎成一块块黑色的残片,随即纵掠出瞻九重。
冷开枢见他逃走,正欲去追,忽然喉中腥甜,一口心头血就这么吐了出来,他的身形微晃,手中的将倾剑哐的一声落到地上。
“师尊。”
有人唤他。
冷开枢转头朝向那人。
他面上挂着两道血泪,在火光中凄惨异常。可却平静地念出对方的名字:“燕似虞。”
燕似虞半分不惧,只说:“师尊,请将大师兄的剑骨借我。”
“借?”
冷开枢轻声念了一遍他的借字,冠冕堂皇,借去了难道真的会还?原来不光叶长岐活着的时候有人觊觎他,还有人在其身死后也惦记着那副剑骨。
开枢星君似
乎第一次认识这位徒弟,沉声说,“燕似虞,你师兄,从未亏待你,你为何要杀他?”
燕似虞轻描淡写地反问他:“师尊,难道不是你杀了大师兄吗?”
开枢星君不为所动,只问出心中疑惑:“你为何能驱动将倾?”
燕似虞十分厌倦这种你问我答,不耐烦地走近他:“与师尊无关!师尊,把大师兄的剑骨给我。反正他已死,留着剑骨岂不是白白浪费!”
“啪——”
开枢星君居然用灵力打了他一巴掌。
“燕似虞,”冷开枢闭着眼,有些痛心,“本座为何会教出你这么个徒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