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剑(16)
叶长岐转头问许无涯:“师弟,没事吧?”
许无涯没想到大师兄居然推开他主动接了那道声势浩大的天雷,他见叶长岐面色苍白,立即攥着叶长岐手腕,将灵力递过去。
南桥居士大怒,挥袖扇开烟尘:“你小子不要命了!非要接那天雷!”
叶长岐咳嗽了一声:“居士的东厨我会照价赔偿。居士,我刚才说的话你可答应?”
南桥居士被他气得吹胡子瞪眼:“去去去!就你们剑修那几个灵石,还没我一卷书稿的灵石多!不要!不要!不就是一幅画吗!给你画就是!”
叶长岐心满意足。
路和风困在字缚阵中并未受到天雷波及,现在已经冷静下来,眉拧如川,瞧着叶长岐与许无涯:“可有什么问题?”
许无涯大致扫了一遍,并未发现什么外伤:“没有外伤,就是灵力空虚,需要静养。”
路和风才放松下来。
叶长岐已经缓过劲,还有闲心安慰师弟:“没什么大碍。只是有些疼。”
如果他没有顶着半张脸黑纹说这话可能更有信服力。路和风还记得刚刚南桥居士所说,你师兄会活活疼死,于是沉默不语。
之后南桥居士以收拾残局为由将人赶至前厅,自己则心疼地掀开那蒸屉,蒸屉被天雷劈毁了大半,他从里面翻出一条尚且完整的刀鱼,将其余刀鱼销毁。
名贵的花堆往案几四周推开,南桥居士将宣纸铺在案几上,用一枝春在纸上缓缓地勾勒,他边画边问:“你们有什么想问我的,现在可以问了。”
叶长岐已换了一身衣物,脖颈缠着一圈绷带,面颊上的黑纹还未褪去。一半脸光洁俊朗,另一半带着诡异的美感,他坐在位上,手里还按着将倾,防止长剑突然暴动。
“第一个问题,自然是居士为何能提起那位。”
这个问题是由兰渟解答的:“其实居士在今日之前,已经许久不曾碰一枝春了。”
“一枝春作为居士入道的法器,十分受器修追捧。但自从分散出万千意识后,居士总是喜怒无常,情绪激动,所以他一怒之下弃了一枝春,也就是你们听说的那个传闻——居士将一枝春卖了,不过却不是拍卖,是掌柜的将一枝春放在拍卖会上出售,有人拍了去,结果拍下的人是居士的追随者,当即又将一枝春送了回来。”
“一枝春入手情绪更加难以自控,居士不得已与一枝春斩断联系,发誓再不拾笔。弃笔后他的情况逐渐好转,不再喜怒无常。而这时,居士又发现,因为他之前不经意散布的万千意识,导致天道降下意识停在他身上,但天道没有对他施加惩罚,这些年更是逐渐助他屏蔽了万千小意识。”
叶长岐若有所思:“所以,你是说天道有意识在居士身上,所以居士才能轻易说出他的名字。”
南桥居士实在听不得他唤自己师尊那么陌生,提起笔抬起头瞅他,又见叶长岐面上的黑纹还在,脖颈的绷带光洁如新——刚刚才缠好——于是哼了一声,没再提起开枢星君,只说:“你师尊若是知晓你这么喊他,估计郁闷得上雍州剑宗去将所有道修、剑修通通挑战一遍!”
雍州与梁州毗邻,钟山剑宗与罗浮山宗是九州最大的两个剑修宗门。
叶长岐心头一动:“他曾这么做过?”
南桥居士像是想起什么有趣的事,眼中精光闪烁,抚着长髯摇头晃脑地说:“哼哼!你忘了!我可记得。那是他带你来雍州找我的时候,你刚被罗浮山天地剑骨孕育出来,还是个五六岁的孩童,抱起来约莫这么高。”
南桥居士用手掌比了比自己的下巴:“我一看,好家伙,开枢星君单手抱着个孩子,冷着一张脸,手里提着剑,一副回答不出来就砍我一刀的模样问我:居士,你可知长岐为何哭闹不止,我说,我就一老头,又没老婆孩子,我怎么知道!”
剑修面色冷峻,周身寒气逼人,定定地注视着面前的器修大能。
怀中的长岐拽着他垂下的一缕长发,昂着头看他,浑圆的双眼中带着泪光,欲哭不哭。
剑修面不改色,用诛杀妖魔时冷漠的语气问。
可还有人知晓如何让他不哭?
居士嗫嚅了一下唇,很想告诉剑修不要这么凶,又或者把剑放下再说话,但是又看那孩童脊骨散发着青金色的光芒,不由得心中好奇,他便伸手去抱长岐,说,不知道!你让我看看这孩子!
剑修提着剑挡住南桥居士伸过来的手,古拙的长剑冰冷锋利——如同剑修的目光一般冷冽。
居士咋舌,不准就不准,拔剑是不是过分了?
他听剑修垂眸说,长岐是罗浮山天地灵气孕育出的一脉剑骨,如今修成人形,与我有缘,我欲收他为徒,待他及冠再行拜师典礼。可他一直流泪不止,我不懂抚养孩童,所以来问你。
这恐怕是南桥居士认识对方以来听到的最
长一段话,他瞠目结舌,连啧了好几声,惊奇地说,想不到你开枢星君也有这么多话的时候,还是因为一道剑骨,果然剑修就是爱剑如命!
下一刻,长剑横在了他的脖颈上,那些花白的长髯被尽数削去。
剑修说,罗桥生,慎言。
这时,怀里的小童又抽抽噎噎地哭了起来,揪着开枢星君的长发不放手,喊了一声,冷开枢!
开枢星君还是头一次被人不敬地直唤姓名,顿时问他,为何不唤我师尊?
叶长岐还是喊他冷开枢。
开枢星君面沉如水,似乎下一刻就能将人丢出怀抱,但是最后他没有松手,只是抱着叶长岐,转而对南桥居士说,先不管他为何哭,你可知他为何不喊我师尊,偏偏喊我本名?
南桥居士眨了眨眼,居然从那平直的语句中听出了郁闷感,于是头一次当着杀敌无数的将倾剑大笑出声。
哈哈冷开枢,你也有今天!
开枢星君便将他所有的胡子剃了,露出底下年轻的面容。南桥居士顿时用衣袖遮住脸,大骂他,走!你给我走!
开枢星君便抱着人走了。
几日后,南桥居士忽然听到九州传闻——开枢星君去了钟山剑宗,三日之内将全宗上下剑、道修士挑战了个遍!
南桥居士边提枢星君旧事,边蘸了汁水在宣纸上涂抹,许无涯走到案几边上看了一眼——光洁的宣纸上只有一道水痕,根本没有开枢星君的模样。
许无涯说:“居士,你莫不是在同我们开玩笑?”
南桥居士瞪他一眼:“你懂什么?一枝春笔墨未停时不会显出成图。”
他们又等了片刻,居士才满意地舒展了身体,提着笔对叶长岐招手:“你来。”
叶长岐走过去,南桥居士便将一枝春递到他手里:“最后的名字便由你自己写吧。就写他本名。”
叶长岐点头,蘸了那如同水的汁水,在宣纸最末缓缓写下冷开枢三字,字迹痩劲清峻,风骨自成。
最后一笔落下,一枝春的笔尖流淌出青金色的灵力,空无一物的纸上荡开水波,逐渐浮现出人形。
画卷上的剑修着观星长袍,抱着长剑立在瞻九重的花海之下,他似乎被人唤了名讳,转过身来,云冠上的长簪丝绦悠长。
他的面容很冷,如同剑锋的冷霜,峭刻严峻。一眼便让人体会到极致的严寒。
然后,冰雪化了——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来人,方才冷若冰霜的眸中染上温和的笑。那么轻浅、微薄的笑,如同原野上飘落了一点星火,河源倾至的一滴雨珠。
画上的开枢星君似乎想说什么,可忽然瞻九重上的花海摇动,花如雨下,叶长岐再一眨眼,开枢星君的身影便消失在了画面上。
宣纸在他手中静静燃烧起来,最后化为灰烬。
许无涯一惊:“这是?”
南桥居士说:“这可不是我干的!”
叶长岐看了一眼手中的灰烬:“确实不关居士的事,是天道不准我见他。”
叶长岐便把提起那人身上疤痕作痛的事告诉了南桥居士,还问了悬清法器的下落。许无涯则补充了良云生的推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