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狐狸(64)
耘峥脸色骤变:“停云花。”
松晏回神一愣。
停云花是幻术之一,能让时间停滞不前。因其有违天理,所以早在百年前便被列为禁术,如今世上会这幻术的人并不多。
松晏来不及细想,一道紫光骤然劈开摇摇欲坠的茅草房。
“嘶......”他躲闪不及,胳膊被紫气划开,鲜血霎时四溅。
沈万霄一把将他拽到身边,抬脚踹开刹那间砸下的屋顶,脸色阴沉。
耘峥侧身避开坍塌的茅草顶,也变了脸色,袖中彩绸挥舞而出,同一把紫气萦绕的三叉戟打在一处,震开的气浪直将人逼退数十步远。
松晏捂住胳膊,温热的鲜血渗出指缝,滴落在脏污狼藉的地板上。他仰起头,见来人着一袭朴素的白衣,墨发高绾,面容俊秀,若非手中握着号称天下第一戟的破日,只怕会叫人以为是上京赶考的书生。
看清来人后,耘峥垮起脸,偷偷打量沈万霄。后者却似是不认识眼前的人一般,甚至连一个眼神都懒得分给他。
“五哥,”止戈收起三叉戟,“父王派人到人间找你,但一直没找到。原来你是和大哥一起跑到无妄界中来了。”
松晏神情微滞,轻轻扯了下沈万霄衣袖,悄声问:“这又是你哪位弟弟?”
沈万霄斜乜止戈一眼。
松晏硬是从他的神情中琢磨出一丝不情愿来,而后听见他冷冷道:“第七子止戈。”
止戈......松晏恍然大悟,难怪沈万霄连多看他一眼都不愿意。
天帝第七子止戈生性狡猾,善妒,但九个儿子中天帝偏爱的除了观御便是他,只因为他娘亲是海神之女,八荒九州公认的美人,更是天帝的心上人。
世人皆知,嫡子观御与第七子止戈不合。在九重天时,沈万霄曾多次与止戈大打出手。
而这两人打起来时大有不将对方弄死誓不罢休的架势,吓得一众神仙纷纷躲回居处,想尽法子不去天宫,连上天朝见都不敢。
耘峥显是也不喜欢这个弟弟,他懒得迂回,张口便问:“你不在九重天待着,来这儿做什么?”
止戈脸上挂着轻浅的笑,眼中却冷冰冰的,一丝感情也无:“父王听说大哥在弑春崖下受了伤,便差我来看看。”
“噢,那现在你也看到了,大哥一切都好,”耘峥点着头,语气不善,“你可以回去了。”
“是吗?”止戈看向松晏,那目光好比尖锐的刀子,轻易将人刺穿。
松晏不甘示弱地瞪回去,沈万霄却伸手捂住他的眼睛,轻声说:“别看止戈眼睛。”
“唉,我说你这小子,干吗呢?”耘峥大步上前,毫不客气地指着止戈鼻子指责道,“对一个没法术的人使看魂术,你怎么越来越不要脸了?”
止戈不怒反笑,眸色在刹那间改变,墨色褪去,只剩下骇人的白。
他抬脚如乘风,眨眼间已至三人身前,笑道:“大哥,五哥,我还真是好奇,这人究竟是什么来头,竟值得你们这般相护?”
沈万霄稍向前些,挡在松晏身前。
耘峥见了,微微挑眉,扭头便收起脸上漫不经心的笑,提高嗓门朝着止戈喊道:“关你屁事!”
松晏哑然。心说这兄弟几个不相敬如宾便也罢了,竟是一见面就要吵要打......看来天帝虽然能治三界,却治不了家。
“五哥,别这么生气,当心气坏了身子。”止戈依旧浅浅的笑着,只是笑意莫名有些渗人。
耘峥扶额。平日里他与止戈相交甚少,顶多是路上会碰见几次,没想到这人竟这么难缠,跟个笑面虎似的,笑里藏刀。偏偏还像是听不懂旁人的斥责,无论你说什么他都笑眯眯的,难免让人觉得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不得劲,反而更让自己生气,占不到什么便宜。
沈万霄冷眼注视着止戈,问道:“天帝想要如何?”
松晏茫然地抬头,不解话题怎么扯到了天帝身上。他转头一看,耘峥亦是满脸写着“不解”。
止戈话未挑明,只道:“父王想做什么,大哥你最清楚不过。我今日来,只不过是给你提个醒,切勿再让父王失望。”
他一边说着,一边退身往后,身影渐渐消失于云雾之中:“魔骨在幽冥界,你若是不想这三界受难,最好照父王说的去做。”
满地蓝色的停云花开始枯萎凋零,凝滞的时间随着止戈的离去开始流动。
“来人!快来人!”茅草房的崩塌引来皇宫中的人。
耘峥连啧两声,身手敏捷地跳上房梁:“走!”
贸然在无妄界中施法,稍有不慎便会改变既定的轨迹,现实与此界相悖之下,黑白颠倒,于三界之中任何一人都是劫难。
沈万霄攥住松晏胳膊,正欲随耘峥一道离开,松晏忽然皱紧眉倒抽一口凉气——祭坛之上,竟已长满了血红的刺藤!
刺藤紧紧缠绕住松晏双脚,尖利的倒刺深深扎进血肉,眨眼间长靴便已被血染透。
沈万霄动作一顿,承妄剑于手中显形,斩向血藤,却无济于事,反而刺激得藤蔓更加用力缠住松晏。
“鬼枝!?”耘峥骇然,折身正欲下去帮忙,一支羽箭先射在了他的脚下。
宫中匆匆赶来的人茅草屋围了个水泄不通。耘峥不好施法,便只好不断躲避着如雨水一般倾注而下的长箭,扭头喊道:“哥,快走!”
“松晏,忍一忍。”沈万霄死死攥住松晏胳膊,声音有些发抖,焦急地挥砍着鬼枝。
可鬼枝并不是三界之中的东西,即使是能弑神的承妄剑,也不能将它斩断。
情急之下,沈万霄掌心凝起烈火,但烈火尚未来得及烧上鬼枝,耘峥便一扑而下按住他的胳膊,语速飞快:“业火烧世间一切污浊,连无妄界都会因此崩塌,无妄界一塌,人间便也完了!哥,此事万万不可!”
沈万霄定定地望向松晏,向来不见情绪的眸子里映出遍体鳞伤的人,竟生出悲痛之意。
鬼枝疯长,几乎将松晏淹没。他的血如同细碎的红雪,溅上沈万霄衣裳。
松晏在他的眼神中微微怔住,死死咬住唇,将呼痛的声音咽回去。眼看着血藤顺着他鲜血淋漓的手即将缠上沈万霄胳膊,他毫不迟疑地反手推开沈万霄的手,眼圈已然通红:“不行,斩不断的,你们快走。”
“松晏——”
鬼枝遮去眼前最后一丝光亮,松晏听见沈万霄声嘶力竭地呼喊。他本想回应一声,但细细密密的疼挑断他的神经,让他昏昏沉沉地陷入黑暗之中。
遥遥地,有一道声音在耳边响起:“别睡,涟绛,求你了,别睡......”
“哥!”沈万霄捂住心口轰然倒下,耘峥急忙扶住他,摸到满手的血,顿时惊骇不已:“哥!?”
血红的裂纹爬上沈万霄脖颈。见状,耘峥身子一僵,呆呆望着那些裂纹以极快地速度爬上他的脸颊,开成狰狞可怖的红莲。
“相思骨......”耘峥慌乱无章,满眼错愕,“相思骨,怎么会有相思骨?怎么会是相思骨!?不、不可能,不可能......父王不可能这么狠心,不可能......”
应空青乘着歩撵匆匆赶来,瞧见耘峥时目光一顿,抬手制止众人放箭的动作,自言自语道:“单舟横......他怎么在这儿?”
耳边有空灵幽远的声音响起:“他是天道指定的天子,今日你不杀他,来日他必杀你。”
应空青眸光一冷,她微抬起头,耳边的声音接着道:“那和他一起的人,就是来日杀付绮之人。应空青,去吧,杀了他们,杀了他们便再无人能伤付绮。”
第49章 幽冥
别睡,涟绛。
别睡。
别。
脑海中盘亘着乞哀告怜的声音,一声接着一声,尾音拖出微弱的哭腔,听上去可怜极了。
墨玉榻上,松晏双眼紧闭,或许是梦中发生的一切令人不快,他的眉头紧拧在一起。他的脸色苍白,全身上下大大小小的伤口如同鱼鳞遍布,鳞片之下透着血红。鬼枝蛮横,将他伤得体无完肤,连眼角眉梢都有倒刺造成的破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