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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只狐狸(160)

作者:二百 时间:2024-05-02 07:53 标签:情有独钟 年上 前世今生 仙侠 失忆

  来时楼弃舞问他,要不要找几个与他一道,他摇头拒绝了。此番到九重天,他不止是为夺素姻尸身,也为自己私心。
  他还是想与观御见上一面。
  就算观御说他是邪魔,用承妄剑抵上他的喉咙,也总好过他浑浑噩噩独自一人沉浸于过往的柔情蜜意里不肯清醒。
  过去五百余年,终不过黄粱一梦。
  梦醒时会觉得心酸,会觉得心疼,会觉得遗憾,也会觉得不甘......但只要是梦,便总归是要有清醒的一日,哪怕粉身碎骨也该清醒。
  他想问一问观御,可曾对他有过真心。
  但真走到长生殿前,他又却步不敢上前。
  长生殿殿前如往常一样,依旧没有守卫,门口两只神兽石像依旧雄赳赳气昂昂地伫立在那儿,殿中前院的桃花依旧开得旺盛,探头探脑绕过院墙朝殿外的人招手。
  一切都还如常,涟绛却感到无比难过。
  他虚扶着墙往殿中走,身后血淋淋的脚印随着他一边走一边散,消失得无影无踪。
  长生殿无守卫是因殿中的人布下无人能解的结界,若观御不允,别说外人,连蝴蝶都难飞进去。而涟绛一路畅行无阻,唯有在廊下遇到月行时驻足片刻。
  他望着月行刹那间变红的眼圈,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小公子……”
  月行哽咽不已,但满腔的话方才开头,便被涟绛堵回去:“你今日不曾见过我。”
  如今三界诸神视涟绛如洪水猛兽,无一不想置他于死地,他不想再牵连无辜之人。
  月行的眼泪啪嗒啪嗒地往下掉。一直以来涟绛说什么他便应什么,这次也不例外,便只是哭着应下,站在廊中目送涟绛离开。
  但涟绛未走出几步便折返回去,摸出一块帕子递给他,紧接着不待他出声又瘸着腿走远。
  他看着涟绛往观御寝室去,吸吸鼻子哽声提醒道:“殿下镇压血海回来后一直没回房,这几日都是待在后山汤池里。”
  涟绛脚步一顿,朝他道谢后往后山走。
  “小公子!”月行心里挣扎片刻,复又追上前,“……殿下待你是真心的。”
  涟绛僵住身子。
  须臾,他回头朝着月行微微一笑,不知是信还是不信。


第125章 人非
  后山汤池始终氤氲着热气,白茫茫的雾气几乎将池边青松竹柏吞没。
  涟绛拾阶而上,衣角被石阶上星星点点的水珠子润湿,乍一眼看上去像是被撕开又被重新拼凑起来的布帛。
  隔着缥缈的白雾,他与浸在汤池中的人遥遥对视。
  他心跳慌乱,目光交织的刹那竟觉从前的五百年光阴恍若隔世。
  他太久没见观御了。
  如今终于相见,他平静地注视着面前的人,心中无半分欣喜,唯独悲凉与遗憾越生长越旺盛,让他觉得鼻酸。
  观御好像瘦了许多。
  他眨眨眼睛,潮湿的雾气将他的双眼浸润。
  山林间寂静无风,雾气停滞不动,连带着他的心脏也渐渐变得僵硬静默。
  他微微张唇,吐出一口气强稳住心神朝观御走去。
  离得近些,他才瞧见观御身上纵横交错的伤口。
  它们新旧交叠,新的伤口尚还溢着血,血珠子滚进汤池里,很快消失的无影无踪。而旧的伤口更为狰狞可怖,饶是浸在水雾里,也难掩红肿溃烂。
  涟绛溘然驻足,双手难以遏制地发颤——这些伤口,分明与他身上的如出一辙。
  楼弃舞将他从血海中救出以后,他不愿让人医治,所以身上的伤口反反复复地开裂流血,从来不见好转。他甚至自虐一般将自己浸没在冰冷的奈河中,任由河中幽魂怨灵撕咬他的身体。
  他一动不动地躺在那儿,无比清晰地感受着体内的鲜血一点点流失。剧烈的疼痛麻痹他的心脏,而他只感到畅快。
  楼弃舞说他疯了,酆都城无数鬼怪也说他疯了。
  怎么会有神自甘入奈河,以神躯喂养邪魔?
  他垂目看着云沉为他处理伤口,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茶盏。
  “你这腿......”云沉欲言又止,净手将药端来,复又接着道,“神族有移花接骨之术,若能找到合适的新藕,我兴许能试上一试。”
  “一定要新藕么?”涟绛捧着药却不喝,将手指伸进去搅了搅,然后皱着眉将碗捏碎,手掌被碎片锋利的边缘划开。
  见状,云沉不由惊呼:“小公子!”
  “闭嘴!”熟料下一瞬,本来还算安分的人突然变得暴怒,眨眼间已掐住云沉脖颈将他摁到墙上,抬眸间露出残忍的笑意,轻声问,“一定要新藕么?用你的腿不也一样。”
  云沉骇然,窒息之下竭力挣扎着吐不出半句话:“小.....”
  涟绛更为用力地掐他,几乎要将他的脖颈折断:“我说了闭嘴,你听不懂话么?”
  “涟绛!”所幸勾玉和楼弃舞来得及时。
  涟绛松开手,睨向窗外时骤然回神,揉搓着掌心的血云淡风轻道:“开个玩笑罢了,何必大惊小怪的。”
  楼弃舞和勾玉面面相觑,云沉更是心有余悸,摸着颈上湿漉漉的血好半天没缓过神来。
  楼弃舞说他这是受魔气所扰,等驯服魔骨便不会再有这些暴虐的念头。
  但他觉得不是。
  有那么一瞬间,他是真的想要杀死云沉,也想杀死楼弃舞和勾玉。
  他想毁掉所有的一切。
  人也好,神也好,或者妖魔也罢,都罪该万死。
  他重新撕开刚包扎好的伤口,在疼痛里清醒,又在清醒里丧失理智逐渐癫狂。
  之后楼弃舞实在看不下去,先教给他傀儡术,他与勾玉没日没夜地雕刻凤凰玉像,他才稍微镇定一些,但偶尔想起些旧事时依旧会不顾劝阻反复撕裂伤口。
  他定定看着观御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声音干涩:“为什么?”
  观御微微抬眸,似是这时才猛然惊觉眼前的人不是幻觉,飞快披衣起身,背过身整理衣带并未直视他。
  “观御!”以为观御要走,涟绛仓促扑上前,却头晕目眩一脚踩空栽进热烫的汤池里。
  池里的水不深,但他慌乱之中站不稳脚,不停地下陷,探臂找不到支撑的地方。
  头顶的水面摇摇晃晃,金灿灿的日光穿透白雾,照出金色的光影。
  他身子一僵,恍惚间以为自己再次跌入血海之中。
  池水涌入口鼻,堵得心口发慌。
  一死了之的念头再次疯狂蔓延,拖着他不再让他挣扎。
  他放任自己下沉,身体渐渐卸力,任由水流往眼睛和耳朵里钻。
  意识模糊间,他混混沌沌地想,若是就这样死在观御面前,至少观御会记得他,观御身上的伤口也会记得他。
  ——兴许吧,兴许会记得。
  忘了也罢,就当他从未来过这世间,从未对天神动心。
  但在濒死之际,一只强劲有力的手将他从手里捞起,指腹贴着被水浸透的衣裳,滚烫的温度让人战栗。
  “涟绛、涟绛?”观御眉头微蹙,眼底慌乱难以掩饰。
  他半抱着涟绛想往岸上走,但涟绛四肢并用地缠住他,让他也跟着趔趄几步退至池边,背上的伤口猛然撞上光滑的青石岸,阵痛刹那间袭遍四肢百骸。
  “涟绛...”他皱着眉,手虚搂着身前的人,怕有人摔了要哭鼻子。
  可涟绛即使不摔也在掉眼泪,抱着他的手紧了又紧,埋首在他颈边哽咽着一遍遍地问:“为什么?”
  为什么抛弃我又救我?
  为什么从来不肯承认爱我却又要分担我所受之痛?
  观御稍稍偏头,颈窝里涟绛掉下的眼泪比池水还要滚烫,轻易穿过肌肤血肉一路烫到心里,灼出伤口。
  他按着涟绛肩膀,须臾,终是用力将涟绛推开。
  涟绛被推得微怔:“......观御。”
  他看着观御转身往岸上走。及腰的池水因为观御的动作而晃动不已,它温柔地摆动着将两人之间的距离扯得更远。
  “你不要我了么?”他低下头望向摇晃的水浪,不再看观御远去的身影,抽泣着小声而失落地问,“哥哥,你不要我了,是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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