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狐狸(151)
观御看着他,有那么一瞬间险些应他的话说一些诸如“我会永远都陪在你身边”之类的话,好在及时清醒,终究未将这难定结局的承诺说出口。
“我在问你呢,”涟绛戳一戳他的腰身提醒他回答,“反正无论如何我一直都会陪着你,就算是刀山火海,我也——”
“涟绛,”观御屈指碰一碰他的眼角,没让他继续往下说,“若有一日爱我真的让你如临深渊,就别再继续了。”
涟绛胡乱答应着,心觉观御这话莫名其妙,便又将问题抛回给他:“那要是换成你,你还会继续吗?”
会。
即便是粉身碎骨,即便是魂飞魄散,我也会爱你如初。
他注视着涟绛,这些话说出口时不再是原本的模样:“不会。”
“嗯?”涟绛疑心是自己听错了。
“你先是自己,之后才能爱人。”观御伸手替他拢一拢大氅,神情专注,“这世上没有人值得你难过。”
我也是。
涟绛似懂非懂地眨眼,不知观御为何说这些话,心绪微乱:“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观御摇头:“没有。”
“那你为何突然与我说这些?”涟绛忍不住追问。
他记得上次观御说些莫名其妙的话是因为他情动却不自知,而那时他过了许久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如今观御又说这么多莫名的话,想来也有自己的道理,总不会是突发奇想。只不过这道理又是他捉摸不透的一部分。
观御让他不要多想,他难免觉得恼怒,气鼓鼓地挥开观御的手:“你老这样,什么事都不与我明说,非要让我自己去猜。”
可有些事本就不能开口。
以涟绛的性子,若是知道三界诸神可以借九尾狐之身诛杀魔骨,他绝不会有半分迟疑。
他爱观御是真,爱三界众生也是真,无分轻重。
只是要想有所成全,就必须有所失去。而他,只会选择成全苍生。
观御没有办法向他开口,只好沉默。
涟绛斜睨观御,生气之余又感到难过:“你与我说一句实话,就这么......”难吗?
“殿下!”月行来得及时,正巧赶在这档口上。
涟绛拽一拽观御袖子,不想再与他吵:“月行找你。”
观御顺台阶下,握住他的手一道往门外走:“一起。”
掌心的温度交织在一起,涟绛心里那点气便散得没影。
他微微皱眉,盯着自己与观御十指相扣的手,咕哝不清:“完了完了,涟绛,你没救了。”
“什么?”观御没听清,微微低下头问。
涟绛眼睛一弯:“不告诉你。”
观御:......
涟绛见他表情微滞,憋不住笑。
等拉开门瞧见月行,以及月行怀里抱着的黑乎乎一团小崽子,涟绛的注意力顿时转移到那小崽子身上。他抽出手试探着摸一摸那小黑团子:“这是?”
“麒麟。”观御手里一空,便从月行手里接过麒麟。
麒麟亲昵地蹭他的下巴,又在他警告的眼神里呜呜叫着跳到地上。
涟绛忍俊不禁,一边笑一边推着观御往外走:“它蹭你是因为喜欢你,你怎么还就非要凶巴巴的冷着一张脸?”
观御不接话,与他一同踩进雪里,身后麒麟迈着四只小短腿嗷呜叫唤着跟过来。
水中月比不得长生殿那么宏伟。因为只是涟绛一个人住,所以院落不大,寥寥几眼便能将整座院子纳入眼中。
院子正中有一棵上了年纪的桃树。它的枝干较其他任何桃树都要粗壮,枝桠上常年开着花,只是冬日没有春夏时开的茂盛,仅有四五朵点缀在枝头,又被大雪覆盖。
涟绛扫开树下青石桌椅上覆着的雪,却不往石凳上坐,反而仰身躺进积雪中,任由雪沫子浇得满头满脸。
“别这么躺着,地上很凉。”观御皱眉,伸手想将他拉起来。
他抬抬胳膊挥开观御的手,眼睛半睁不睁:“昨天你让我挨着墙怎么就不觉得凉?”
观御低着头定定地看着涟绛,心想昨天确实有些失控,好像没太能顾得上涟绛感受,于是说:“我下次注意。”
涟绛眨眼,心说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他正要满意地点头,熟料观御接着说:“但昨天是你求我让你靠着墙,你说你站不住。”
!?
他的脸顿时红了,又疑心观御在故意逗他,他并不记得自己说过这话。但......他转念一想,昨天清醒的时间很少,指不定还真有这回事。
他并不是很想与观御确认此事,刚好麒麟小跑过来,他便抱住麒麟挡住观御的目光,轻咳一声眼神飘忽地移开话题:“那什么,你院子里打扫干净了么?我昨天忙着找你,没顾得上客奴尔。”
“嗯。”观御在石桌前坐下,不再羞他。
观御想起今晨在长生殿瞧见的惨象,斟酌良久,道,“止戈偷放客奴尔,想趁我不清醒时杀我,左右是干了件蠢事。”
涟绛闻言坐起身来,一口气叹了又叹:“这回陛下总该罚他了,若再包庇他,定会引起众怒。”
观御颔首,并未告诉涟绛天帝不知此事——止戈不想为此受罚,而他不想涟绛长尾一事公之于众。
“我们什么时候回去?”涟绛捧着雪问。
“不急。灼华昨日来信说已找到治病的法子,我们......”
话没说完,一个拳头大小的雪球便砸在衣襟上,碎掉以后落了满胸襟的雪,有些凉。
观御:“......涟绛。”
被点名的人起身笑着就跑,深一脚浅一脚踩在雪里,踩出一连串歪歪扭扭的脚印。
观御追着他,抓起雪便往他身上丢,动作又快又准,毫不留情。
涟绛一面躲一面笑,实在躲不过便假模假样气喘吁吁地求饶,然后又在观御放松警惕的片刻捏雪球扔他。
观御在他的笑里恍神,隐约觉得就算是冰封万里的长河,也会在他明媚张扬的笑意里悄然融化。
麒麟跟在两人脚边欢快地打转,追着雪球来来回回地跑,半点神兽该有的威严都没有。
“观御!”
观御在这气息不稳的喊声里回神,见涟绛背着手朝自己奔来。结果他没跑几步便被麒麟绊倒,惊叫着跌进雪里,藏在手里的碎雪扬了他满身。
所幸地上的雪堆得厚,摔进去也不会疼。
观御拍干净身上的雪,许久未见涟绛爬起来,心里不禁有些担忧。
他快步走过去,但尚未看清趴在雪里的人,便被涟绛拽着一道摔进雪里。
“你先别动!”涟绛扑腾着将他压在雪地里,轻拽他沾着碎雪的发梢,笑着问,“你说我们这样,算不算白头到老?”
算不算白头到老。
不算。
这一生这么长,还有无数个春夏秋冬,若是现在就算与你白头,岂不空错过无尽岁月。
他虚搂着涟绛,抬手拂去涟绛眉毛上的雪沫子:“我们还有......”
好多好多年。
他欲言又止,涟绛好奇地追问:“还有什么?”
“没什么。”他微微摇头,问观御道,“见过龙么?”
涟绛怔愣住,不知观御为何突然问起这个。
其实就算他自幼由观御照看着长大,他也没见过观御真身。他所了解的有关于龙的一切,都是从一卷又一卷画册本子里,而那些本子往往又将龙画的很丑,或者很滑稽。
“没有。”他在观御认真的目光里缓缓摇头,语气里满是期待:“正好这儿没人,要不你变给我看看?”
观御正欲应声,他又急急道:“你放心!无论你长成什么样我都不会嫌弃你。”
“......”
观御在他满是期待的眸子里丢盔弃甲,坦然认输:“看好。”
涟绛连连点头。
下一瞬,巨龙腾空而起,龙吟震天。
龙尾卷起疾风,将纷飞的大雪搅成漩涡,映进眼底满目的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