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狐狸(152)
涟绛站在风暴中央,仰首望着大雪中长啸的龙。
在这龙吟声里,他听见脚下大地的震颤,嗅到风里冰凉的海的气息。
龙在他面前俯首,自甘做他最虔诚的信徒。
他试探着朝龙伸手:“观御...”
龙靠近他的掌心,冰凉粗糙的触感让他心惊。可他只要一想到这是观御,是他的哥哥,更是他的心上人,心里便再无一丝畏惧。
“哥哥,”他倾身抱住龙,脸颊蹭在龙坚硬黑亮的鳞片上,激动地喊,“哥哥!”
疾风刹那间变得更加迅疾,自下而上涌起的雪将涟绛抬起,送他到龙身上。
他惊奇地睁大眼,紧接着便听见观御说:“坐好。”
遽然间,巨龙摆尾冲入云霄。
涟绛紧紧抱着观御,迎面而来的寒风刮得他脸颊生疼,而他无暇顾及。闯入云霄的颤栗从脚底一路烧到头顶,连魂魄都为之激动、震撼。
他痛快地笑,又嘶哑着声音高声地喊。
声音很快被呼啸的风扯碎,甚至连他自己都听不清自己的声音。
半晌,观御才载着他落到院中那棵桃花树下。
他踩进雪里,双腿微颤,仍有不在此间的飘然感。
“哥哥。”他激动的喘息声未平,便猛然撞进观御怀里,不知羞耻地踮脚吻上去。
观御回应着他,抱紧他时悄无声息地将一片龙鳞放进他的身体。
在接吻的间隙里,观御听见他断断续续的呢喃——我好爱你啊,哥哥,好爱好爱。
第119章 血海
这场大雪下的时间不长,翌日便停了。水中月满院子的积雪在阳光下渐渐消融,便是连枝头冻蔫的桃花都重新振作起来,精神抖擞地迎接着风。
临去人间前,涟绛伸手折花。
他远远瞧见观御过来,便将花抛给观御,却也不说想做什么,就只是看着观御笑。
这模样有些傻。
观御接下花,一枝枝全都收好。
之后两人再下至人间时,正巧赶上最热闹的时候——过年。
大年初一,蒲月镇家家户户张灯结彩,几乎每一家门口都挂着红灯笼,纸糊的窗子上也贴着红通通的窗花。刚换乳牙的小孩街头巷尾地跑,嘻嘻哈哈驱散前不久疫病带来的阴霾。
涟绛用夜明珠从那些小孩手里换了些爆竹。他攥着香捂着耳朵点火,然后闪身飞快躲到观御身后,紧张兮兮地问:“着了没着了没?”
观御面无表情:“嗯。”
其实他并不是很能理解涟绛为何喜欢这些东西。
照理说作为一个神仙,捻一捻手指便能点火,而涟绛偏偏要入乡随俗。但等到真正如愿拿香点火的时候,涟绛又不敢靠的太近。好几次爆竹上还没烧起点火星,他便跑得老远,逗得一众围观的小孩哈哈大笑。
点火、捂耳朵、逃跑......涟绛乐此不疲。
观御瞧着他,莫名寻出一丝趣味来。
直到近日暮时,步重方才驾马匆匆赶来,肩上腋下扛着夹着大大小小好几只包裹。
他远远地瞧见涟绛,便翻身下马,胡乱将缰绳拴在树上,三步并做两步跑到涟绛跟前:“你怎么十天半个月也不来个信!?小爷我还以为......嗯?你身上怎么一股——”
他话音微顿,斜眼瞥向旁边抱剑而立的观御,随后咳嗽两声咽回嘴边的话,搭着涟绛的肩便往屋里走,刻意压低声音问:“他欺负你了?”
涟绛不解地摇头:“没有啊,他对我很好。”
“哎呀我不是说这个,”步重恨他是个呆子,怕是被人卖了都要傻呵呵地帮人数钱,“你身上龙息那么重,他是不是......”步重挑挑拣拣,绞尽脑汁找了句委婉的话,“都不让你睡觉?”
涟绛反应一会儿,明白后脸色涨得通红,抬起胳膊肘便撞向步重:“没有!”
“哦——”步重显然不信他的话,回头狠狠瞪观御一眼,“没有。”
那边观御正好抬头望过来,神情稍显不解。
见状,涟绛急忙拉着步重进屋,合上门前不忘探头朝观御眨眼笑笑,无声地说:“他眼睛不太好,你别介意。”
观御微微颔首,看上去像是信了他的鬼话。
屋里步重刚一坐下,还没来得及喝上一口水便听见涟绛问:“小山神没来吗?”
“他们山神每次过年都要聚到一起,便不过来了。还有无烟子,我本想叫她一起来,但她执意要去找观音,我就只好自己过来了,”步重自顾自倒茶,思来想去还是觉得不放心,“涟绛,我知道你喜欢观御,但你不能......”
房门在这时被扣响。
涟绛起身开门,见门外是观御时不免有些讶异,心想只不过是分开一小会儿而已,没想到观御这么黏人。
他兀自想着,心思全写在脸上,笑起来时眼睛弯得像月牙。
观御不知他何故这般开心。
身边送信的鹤仙轻咳着提醒,天界那边事态紧急,饶是观御心底不愿将这片刻的欢娱打散,思量之下也只能垂眸道:“父王召我回去,你自己在这儿......”
他看着涟绛脸上的笑容僵住,随后神情变得失落,难免感到揪心。可玄柳的命令来得急,他不得不即刻动身,于是只好嘱咐道:“......万事小心。”
“是因为之前的事吗?”涟绛心生担忧。
之前止戈以吸人精气修习邪术之罪诛杀金寄枝,金家便愤然上书玄柳,说金寄枝是被人冤枉的,希望玄柳能彻查此事,但被玄柳搪塞过去。
玄柳身居高位多年,又怎会看不穿止戈拙劣的把戏?他始终在偏袒止戈。
而这偏袒,无疑会将金家激怒。
涟绛不禁纳闷起来——麓山乃是龙脉之首,而金家世代看守龙脉,掌人间气运。若是金家大怒之下祭龙脉,九重天便再无法钦定人间天子,届时人间无首,必将大乱。可玄柳既然知道这其中利害,又为何仍要袒护止戈?
“金家那边......”涟绛微有犹豫。
金寄枝虽是被止戈所害,但若是深究,其实他也有错。如若他不那么急着要洗清无烟子的罪名,止戈不会出此下策。
“这事跟你没什么关系,你就别掺和了,”步重走过来,指一指观御,“金家只以为是他给金寄枝定的罪,也只会觉得止戈是照他意思办事,反正现在横竖都是观御的错。你现在去金家赔罪,岂不是更加坐实这无中生有的罪名?”
涟绛:“可是......”
“你别可是了,”步重单手叉腰,另一只手顺势搭上涟绛肩膀,“听小爷我的准没错!这事儿就让观御去解决,你呢,就安安心心在人间过年。”
“我...”
涟绛还想再说些什么。步重先一步堵回他的话:“你说是吧,殿下?”
“嗯。”观御应声,也没给涟绛反驳的机会,只是望着他道,“无妨,我去去就回。”
涟绛只好颔首,担忧之余又难免觉得可惜,这本该是他与观御在人间过的第一个年。
观御此番走得匆忙,甚至没来得及与灼华等人告别,于是不知情的灼华还给他备了碗筷。
用膳时涟绛没吃几口,一直盯着那副没人动的碗筷看。
步重瞧见, 索性将碗筷撤下:“他人又不在,这碗筷这么摆着也不吉利,我还是把它拿回厨里去算了。”
听见他这话,涟绛心头直跳,越来越觉得不安。
金家是出了名的难缠。
观御这次去,还不知能不能全身而退。
他愈想愈心慌,借口去喝水,独自走到院中,捏着思天镜却踟躇不定。他想问一问,但又担心英婳起疑。
他虽恨不能将自己对观御的爱昭之于众,可是也知晓分寸,心知此时是万万不能让人察觉的——观御是太子,亦是武神,芸芸众生都盼着他早日修炼成佛,护佑三界。
而无情无欲者,才为佛。
涟绛垂眸,沉默地盯着自己的脚尖看了许久。
步重在屋里等了半晌也不见涟绛回来,便只好自己出来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