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狐狸(105)
沈万霄刚一颔首,松晏便兴高采烈地将脸凑到他面前:“那你快开始吧,我也想和你长得一样。”
“想与我做兄弟?”沈万霄明知他会错意,以为易容后都长一个样,却不肯明说。
松晏顿时愣住,随后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不想,你都那么多兄弟了,我才不要。”
“做我弟弟不好么?那样即便是在外人面前,我也能顺理成章地偏袒你。”沈万霄抬手捏住他的下巴,“或者做我哥哥。”
松晏呆眼,总觉得沈万霄像是变了个人,不然怎么会说出这般离经叛道的话。且不论年纪大小,若真做了兄弟,那岂不是连方才的事都做不了?他还想与沈万霄做些别的事呢。
“不做兄弟。”松晏深思熟虑后连连摇头,又觉得沈万霄好不容易提出些要求,这样直接拒绝似乎不太好,便折中道,“但若你真的想,我也可以叫你哥哥。”
第79章 娘亲
松晏说完话,便抬眸定定望着沈万霄。毫无疑问,只要沈万霄点头,一句“哥哥”便会脱口而出。
但沈万霄没有颔首,也没有摇头,而是抬手捏住他的后颈,时有时无的摩挲着:“你皮肤白,一会儿弄黑一点,嗯?”
松晏思索片刻,随后稍有些为难地看向他:“原来你喜欢黑的。”
沈万霄:......
不待他辩解,松晏便气鼓鼓地踮脚凑近了些,一双尖尖的狐耳竖得老高,宣示领地似的说:“不行!你只能喜欢我。”
沈万霄按住他不让他乱动,大概明白了松晏想要什么——他始终觉得不够安稳,所以一边用这种幼稚的手段吐露真心,一边希冀着这样的坦荡有所回应。
是以沈万霄揉揉他的耳朵,轻声回应:“嗯,只喜欢你。”
松晏心花怒放,笑弯了眼,任由沈万霄对他的脸动手动脚,没再纠结其他小事。
沈万霄易容的手法娴熟。他仔细将修容用的膏体抹匀,又将薄薄一张脸皮认真地贴上去,指腹抚平每一处皱褶,不多时便收手,最后将一面水镜递给松晏。
松晏还沉浸在喜悦之中,有些飘飘然,故而即便镜子里的人相貌平平,黄肤黑发,他也欣然接受。
直到两人以他们是被应柳儿派来保护百里轻舟的侍卫这一理由混进府中,松晏才回过神来,纳闷不已:“你不是会法术吗,方才为何还要用那么古老的法子?”
沈万霄面不改色:“想碰你。”
他语出惊人,以至于松晏险些左脚绊右脚将自己绊倒。他拽着沈万霄的衣裳堪堪稳住身形,总觉得这府里太热,烘得他脸都发红。
将军府中陈设与人间那座将军府一模一样,带路的人领着两人穿过长廊,而后从池边绕过,又过了几道院门,才终于见到百里轻舟。
彼时她正执笔画像,面前一群古灵精怪的小妖怪捧着瓜果排排坐,一面吃一面唠嗑,毫不介意百里轻舟将它们画成了丑八怪。
小厮朝着百里轻舟行礼,百里轻舟挥挥手,手里捏着的笔也随着她的动作甩了甩,几滴彩墨毫不客气地扒上松晏的脸。
松晏无语眨眼,回头瞪沈万霄一眼。方才他本能地想往沈万霄身后躲,熟料沈万霄先他一步退后,反倒先躲在了他身后。
沈万霄不声不吭,但手不安分,食指悄悄勾了下他的小指,讨好似的。
两指交缠的一瞬间,松晏忽然就不气了,甚至有些神清气爽,就算是再替沈万霄挡一千回,一万回,他也乐意。
百里轻舟在这时回头,松晏心一抖,猛然缩回手,竹子似的站得笔直,但看起来更奇怪了。于是百里轻舟搁下画笔,问:“你们是我娘派来的人?”
松晏用力点头:“是。”
百里轻舟闻言打量他,而后伸手朝着屋檐下那一排精怪的最左边一指:“正好还缺个人,你去那边坐吧,顺便将那一篮子花抱上。”
松晏应下,抱着花往檐下走时或多或少有些伤感。
说到底他也曾经渴望过这种场景,尤其是刚到骆山那几年。那时他身体不好,整日整夜地泡在药池里,唯一的乐趣便是看池子边几个小妖怪围在一起说山下的事。
有一回,他们便讲到山下的一户书生人家,说他将纸笔给自己年过半百的母亲,请她作画。母亲老眼昏花,用了十天时间才画好一幅画,但奇丑无比,乡里近邻都笑话她。只有书生捧着画嚎啕大哭,说这是他见过最好的画。
松晏将下巴搭在池边,用尾巴搅水玩,不懂书生为何要哭,还要说那是最好的画,难道瞎了不成?之后他问了师父,师父笑呵呵地告诉他那幅画上画的是小时候的书生,他才终于明白书生为何而哭。
往后他便时常会想,狠心不告而别的娘亲是否也会在老去之后仍旧记得她曾有过一个孩子,给她一支画笔,她是否也会画下那个年幼的孩子的模样。
时至今日,他已明白百里轻舟并非不辞而别。只是依旧难过,明明就在眼前,却不能相认。
“你也过去。”百里轻舟朝沈万霄微抬下巴,“喏,你个儿高,坐他后边去。”
沈万霄稍有迟疑,目光停在她面前的宣纸上——原本可爱的猫儿在她笔下都快成了饕餮。
但那边松晏眼巴巴地张望着,他最终还是抬脚走了过去。
两人挨得近,松晏便悄声道:“先让她画完吧,我还没想好要怎么和她说。”
诚然,要告诉一个人“你现在所拥有的一切都是假的,你身边的人是假的”,确实困难至极。
这话说出口很简单,嘴皮子一张一合的事,但要让一个活在美梦里的人欣然接受真相,却比登天还难。可他与沈万霄来这一遭,便是为的此事,是以再难也需得想法子解决。
创神书逼不得已要杀百里轻舟,即不久后菩提界便会消失无踪。菩提界一毁,百里轻舟便再也魂飞魄散。因此他们必须赶在那之前,将百里轻舟带回去。
做凡人也好,做妖怪也罢,百里轻舟若是能与李凌寒再相逢,那便已是创神书最大的仁慈。
百里轻舟落笔缓慢,她总是咬着笔杆子在思考,故而等她磨磨蹭蹭地画完一幅画,已快近日暮。
松晏浑身酸疼,坐久了猛然起身,腿麻得快没知觉,抓着沈万霄就想要他抱,但又忽然反应过来百里轻舟还在这儿看着,便只好憋屈地拐着腿自己走。
“说说吧,”百里轻舟自顾自用晚膳,吩咐两人在一旁站着,“你们来找我究竟有何事。”
松晏抬头看沈万霄一眼,他饥肠辘辘,又紧张又馋,但还是正经回道:“应夫人担心你,所以特意派我们前来照看。”
百里轻舟听见这话后缓缓搁下筷子,神情稍显冷淡:“你们不是这儿的人。”
松晏一怔:“你知道?”
话音未落,便听见“吱呀”一声,房门被人冒冒失失地推开。
松晏循着声音望去,只见菩提界里的松晏从门缝间探头,脸上还沾着一点未洗干净的淤泥,他正好奇地打量着屋里,眼神格外明亮:“阿娘,你怎么又背着我加餐?”
松晏倏地心里一空,慌张想躲,沈万霄适时抚上他的后背,轻轻拍了拍。
那边“松晏”一蹦一跳地进屋,拖了凳子紧挨着百里轻舟坐下:“爹爹方才托人传信说今日陛下留他用膳,叫我们不用等他回来吃了。”
百里轻舟温柔笑着捏了捏他的脸:“你这小花猫,又跑去和你姐姐打架了?”
“松晏”瘪嘴,夹起一块鱼肚便往嘴里送,说话含糊不清:“哪儿有啊?明明是有阿姐老欺负我,方才她说带我去捕鱼,结果刚到河边,她就和那些个公子走了,丢下我一个人连伴都没有。”
百里轻舟被他逗笑:“你姐姐就这德行,成日跟着那些小少爷们厮混。你若是觉得一个人无聊,明日阿娘便让附近的小妖怪都来陪你玩。”
“好!”他一口应下。
松晏看着这母慈子孝情真意切的画面,心里酸的快要冒泡,同时又觉得嗓子里有些发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