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种诱饵(34)
颠簸一个半小时,光想想都令人头大。
他单手支着脑袋,毫无坐相窝进座椅,存心找茬道:“要不你别开了,或者先让我找地方买点止吐药。”
邵揽余平视前方,给他出主意:“你下车走着去,正好锻炼身体。”
费慎抱胸,双眼一闭,模样轻松惬意,嘴里却吐不出一句好话。
“邵老板,这地方又穷又乱,我看你吃了几天芋米粥,好像也快吃腻了。睡不踏实吃不习惯,放着好好的柏苏不待,千辛万苦跑过来,你该不会有个老相好在这吧?”
这句话就纯粹是在撩闲了,语气神态多少有点欠收拾。
邵揽余面色如故,并未在意他的无礼,心平气和道:“kin,你回去得好好提升一下你的业务了,不过问雇主私事、无条件服从指令、学会保守秘密,这才是你应该做的。”
“无条件服从指令。”费慎说,“现在不是在游轮上,你的指令失效了。”
邵揽余道:“指令失效,再下一条就可以了。”
“是吗,那你说说看,要下什么指令”
“从现在起,别离开我的视线范围之内。”
费慎偏了偏头,正脸朝向驾驶座,邵揽余以为他看过来了。
然而清晰的余光里,对方仍然阖着双目,惬意十足。
历经一小时三十七分钟,吉普车一路畅通无阻,进入了尤州雾镇。
令人出乎意料的是,和荒无人烟的村落不同,雾镇狭窄局促的街道上,能看见不少形色匆匆的赶路人,男女老少皆有。
只是在上世纪战争爆发时期,此处曾被炸弹夷为过平地,后续又沦为叛乱组织的盘据之所,因此重建的建筑不多。
稀稀落落的商店,几十米一个倒塌的房屋,以及大街小巷战争遗留下来的痕迹,无一不昭示着此地的混乱与落后。
又继续行驶了二十分钟,吉普在一家餐馆前熄火,两人下了车。
店门外不见迎宾的服务员,倒是站了两个方脸壮汉,跟两尊石狮子似的,凶神恶煞地杵在饭店门口镇宅。
费慎和邵揽余一出现,石狮子们豆丁般的眼睛如同红外线扫描仪,将两人从头到脚审视一遍,似乎在判断他们是来闹事还是吃饭的。
迅速扫描完毕,一人拉开玻璃门:“请进。”
邵揽余礼貌性点头回应,先一步进去了。
费慎落在后面,不动声色用余光审视回去。
心底初步判断,这俩石狮子应该没什么真本事,一身蛮力更多的是起到威慑作用。
负责拉玻璃门的那位,见他迟迟未动,凶巴巴吼了句:“进不进去啊!”
费慎淡定地揉了揉耳朵:“急什么,你们这样是揽不到客的。”
一句隐含挑衅的话出口,他动作慢吞吞地进了店门。
邵揽余已经坐上席位,并且点好菜了,等费慎插着衣兜晃到眼前时,他说:“刚下车你就忘了我说的话。”
费慎拎起开水壶,烫干净餐具,回道:“我是伤患,饿了就走得慢,体谅一下。”
邵揽余整齐摆放好筷子,暗含警告:“收敛点,除了这家,附近没有能吃饭的地方。”
费慎不知是走神还是没听见,总之没搭话。
他视线环顾餐馆大堂一圈,尽管店内装修档次低,卫生瞧着也不是很干净,关顾的客人却意料之外的多。
大堂里颇为热闹,烟火气足到让人产生安定的错觉,和科谟的饭店相差无几。
“平常也有这么多人吃饭?”他问。
如果这饭店每天都是如此门庭若市,那么死亡边境线响当当的名号,恐怕就是名不副实了。
“没有,”邵揽余解答,“马上就是城区开放时间,近期人多很正常。”
提到城区开放,费慎神思一顿,忽然回想起自己曾经了解过的某些事情。
现今边境线上分布着四个野生组织,大家一般习惯称他们为叛乱组织。
叛乱组织是当初太平洋洲际分裂之时,不满维科苏三区任何一方统领,强行独立出去,且在边境上为非作歹的一帮恐怖分子。
不清楚从多久起,他们自己也开始对立分割,经过无数次惨绝人寰的争斗后,演变成了而今的四个派别,各自占据不同地带。
现下两人此刻所在的雾镇,便是由其中名为白焰的组织占领。
白焰把控着包括雾镇在内的整个尤州地区,城区周边设置了不同关卡,进出需要通行证。
只是费慎执行任务一向是直升机直飞,久而久之便忘了这一茬,尤州城区开放是有固定时间的,错过时间再想进,基本不可能。
因此雾镇上能看见这么多活人,十有八九都是为了城区开放来的。
思绪如浪潮褪去,费慎波澜不惊说:“你也打算去城区。”
用的是陈述语气,而不是疑问句。
邵揽余并不掩饰:“是。”
费慎略一颔首,表示了解。
饭店里人多眼杂,他及时打住话题,没就此事与对方深谈下去。
正巧服务员端着菜过来了,四菜一汤同时端上,碗里有荤有素。
尽管菜色平平,香味却足够浓烈,想必加了不少调味料。
费慎好几天没吃过正常饭菜了,被这股异常香味勾出了食欲,也顺带勾起了酒瘾。
“有没有酒?”他喊住服务员。
餐馆里只有三个服务员上菜,忙碌得不行,服务员赶着去厨房,匆忙扔下一句:“有,去前台点。”
费慎起身准备过去,肩膀却让人按住了。
“我先提醒你,”邵揽余平静说,“要付钱,我只付我吃过的东西。”
说完他就松开了手,不带半分犹豫,好像并不是想真的阻止他,单纯告知一句而已。
费慎语塞片刻,屁股挪回了原位。
芯片损坏、现金丢了、储蓄卡没带,身上穷得叮当响,连半根多余的线头都掏不出。
虽然他可以直接抢,但没必要,犯不上为了瓶酒去找人打架。
见对方放弃了喝酒的想法,邵揽余舀一碗蔬菜汤,慢条斯理尝了口。
“你身上这些乱七八糟的毛病,都是跟谁学的?”
邵揽余一股子长辈说教的口吻,费慎满心不屑中又觉得有点新鲜,正欲开口顶嘴,大堂里忽然起了阵骚动。
骚动夹杂于沸沸扬扬的说话声中,显得十分突兀。
哪里都不缺看戏的,前一刻还闹哄哄的饭店,心有灵犀寂静了一瞬,众人有意无意朝某个方向瞟去。
这一安静,周围顿时没了别的声音,便衬得某处分外嘈杂。
大堂不起眼的角落里,有张拥挤的四人桌,坐了一位形容邋遢的大叔和一个衣着灰扑扑的年轻人。
灰衣人全身上下裹得极其严实,颈间围了块布,将下半张脸挡得密不透风,半寸皮肤都没暴露,而上面盖住眼睛的鸭舌帽边缘,露出了一头齐耳短发。
此人肩膀宽个子高,身材却异常瘦弱,灰色外套松松垮垮,有些撑不起来的模样,让人分不清是男是女。
邋遢大叔一股脑掀翻桌上茶水,拍桌怒吼:“你们这破店怎么回事?!让我跟个要饭的拼桌,怎么别人都不用拼桌,欺负人是吧!”
店内一阵死寂,众人沉默地注视他,一时说不上来到底谁更像要饭的。
灰衣人被他粗鲁地推到地上,不小心摔了跤,手忙脚乱爬起来,压低帽檐想赶紧离开。
奈何力量悬殊,又让大叔一把逮住,当众又打又骂,简直像发了疯。
推搡间鸭舌帽被一掌拍飞,齐耳短发变得乱糟糟的,脖子上的布也被扯了开来。
大叔骂骂咧咧:“我倒要看看你是人是鬼,吃个饭都遮遮掩掩,怕不是来偷——”
骂声戛然而止,大叔愤怒的表情蓦地一怔,渐渐转变为惊吓。
其余看热闹的客人们,也在震惊的同时,倒吸了一口凉气。
灰衣人脸上用于遮挡的物件没了,模样相貌暴露无遗。
从清瘦的五官和嘴唇边的胡茬可以判断出,是位年轻男人没错,但此刻无人再关心他是男是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