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种诱饵(166)
何潭同样在盯着她,试图从那双曾经单纯而灵秀的眼睛里,发觉出一些什么。
委屈难过也好,害怕痛苦也罢,哪怕有一点都是好的。
遗憾的是没有。
那双眼里长出了一片荒原,暮霭沉沉寸草不生,什么都没有。
何潭的心脏不断往下坠,有种什么也抓不住,无力又难过的感觉。
这时候,发出去的消息收到了邵揽余的回复。
【看住她,不要让她去任何地方,尤其是军营重地】
第113章 佛珠断
气恼归气恼,最后青叔还是让邵揽余和费慎回屋吃饭了,但也不怎么好吃就是了。
两人没多打搅,吃过饭后便向青叔道了别。
一直到最后离开,邵揽余也未再向青叔提起北图塔的事。
埋下种子只需要一个契机,最终会生长成什么样,归根结底得看机缘巧合。
青叔这里顶多算是机会,而不是唯一选择,邵揽余从不会把筹码放在同座天平上。
上午刚送了忏摩一车炸弹,边境自然不能久待,邵揽余吩咐那些跟来的随从们,分批离开雾镇,以免引人注目。
自己则继续和费慎同开一辆车,通过山路离开。
只不过让邵揽余始料未及的是,席未渊如今只手遮天,独自掌控着边境和维冈两大地域,又遭遇了上午的突发事件,竟然还能有闲心亲自带人来堵他。
进入山路后没多久,落单的吉普车便被一伙全副武装的士兵拦截了。
仿佛早就预料到邵揽余会来郁南镇附近,席未渊立于人群之后,注视着被围起来的车辆,眼神平静而温和。
费慎没熄火,只踩了刹车,表情不经意多了几分混不吝,整个人蠢蠢欲动:“我这台车还没撞死过人,性能比他们开的那些垃圾好上百倍,要不试试?”
邵揽余手心覆住他挂挡的手背,安抚似的拍了拍。
“我们下去。”
费慎按耐住不爽的心情,熄火拉手刹,两人分别下车。
见他们露面,那些包围成圈的士兵们,也自觉让出一条道来。
邵揽余却没往前走,隔空与席未渊对望,唇角微弯,眼神寻不见半分感情。
席未渊眉目舒展,好似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向着邵揽余一邀手。
“阿时,那边有座寺庙,你不急着赶路的话,陪我去逛逛?”
没明白对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邵揽余坦然应邀,略一颔首后,迈步往对方所指的方向去。
费慎如影随形跟在身边,席未渊分了半个眼神给他,又很快收回,视其如无物。
那些负责拦车的队伍没跟上来,席未渊独自陪同邵揽余,但用脚后跟想也知道,周围肯定四处埋伏着忏摩的人。
走出百米余后,一座寺庙的大门出现在眼前,大门上方挂着名为“福元寺”的牌匾。
福元寺位置隐蔽,整体规模不大,外观陈旧古朴,一股简陋的气息扑面而来,看上去有些年头了。
费慎以前很少走这条路,因此还是头一次知道这山里有庙。
庙外果然守了不少叛军,可不知是不是错觉,费慎总感觉这些忏摩的士兵和前几次碰到的不太一样。
但具体是哪里不一样,又没法准确描述出来。
视线逐一扫过叛军们的脸,费慎企图从他们的微表情里挖掘出点什么。
一张五官平平的脸从视线里掠过,他心绪忽顿,目光又重新放回去。
由于对方的长相太过普通,和路人甲无异,以至于费慎好几秒才回想起,自己好像见过这人,有种下意识的眼熟。
旁边邵揽余步伐同样一顿,状若无意往那人的方向望了望。
就在这一刻,费慎蓦地回想起,这人不是方牧喜吗?
当初在尤州雾镇,邵揽余的通行证被尤澄几人偷走,最后就是方牧喜解的围,还附带多送了他们一张通行证。
只不过那时候他是白焰的人,现在却成了席未渊的手下。
“怎么了?”
身影停住,席未渊关心地看向邵揽余。
后者挪开目光,面不改色:“没什么。”
三人来到寺庙门口,方牧喜迎上来,向席未渊点头致意:“席先生。”
他目不斜视,好像从未见过旁边那两人,或者压根不记得。
倒是费慎饶有兴致多瞧了对方两眼。
席未渊对邵揽余道:“我们进去吧。”
他说的是“我们”俩字,不属于这个范围内的费慎,旋即就被方牧喜带人拦在了门外。
费慎垂眸,扫一眼横在身前几杆冷漠无情的步枪,颇有一种他如果敢迈步,立刻就会被轰成血筛子的架势。
费慎吊儿郎当道:“我也想进去逛不行?这寺庙你家开的?”
席未渊还挺有礼貌,特地解释道:“抱歉,我不喜欢被人打扰,辛苦陈先生在这等一会儿了。”
邵揽余也开口:“沉瑱,你在这等我。”
费慎的视线从方牧喜挪去了席未渊身上,表情似笑非笑,眼底却隐隐冒出了凶光。
“好,我等你。”他回答了邵揽余。
如同以往许多次那样,前方道路布满阻碍,费慎独自留在原地,无声目送邵揽余背影消失在视野里。
进入寺庙,一位身穿袈裟的和尚迎面而来。
和尚慈眉善目,年事已高,胡须与眉毛都有些发白,见到席未渊,他双手合十做了个佛礼。
席未渊停下脚步,同样双手合十,虔诚地回礼:“住持。”
邵揽余在一旁置身事外地看着,没有要入乡随俗的打算,只不过此情此景令他不禁回想起,曾经在边境听过数次的传闻。
传闻中忏摩头领席未渊,一生信奉佛教,心怀慈悲从不杀生,是个能力不足的绣花枕头。
邵揽余眼底划过一抹很淡的嘲弄,他确实没见他杀过生,因为他一般都让别人动手。
双方行完礼,擦肩而过,席未渊领着邵揽余继续往前,漫步到了寺庙的正殿。
正殿三扇门敞开,里边供奉着几尊佛像,最中间是一座巨大的佛陀,高达五六米,需得仰望才能窥见全貌。
佛像却并非金像,而是由铜材浇铸制成。
铜像褪色发旧,上面有几处斑驳残破的痕迹,释迦牟尼含着普度众生的笑容,身影笼罩大地,慈悲地注视每一个前来祷告的善男信女。
席未渊抬脚迈入门槛,先向佛陀鞠了三躬,以表敬畏尊重。
随后双手合十,默念祈祷片刻,再从旁拿出三根细香,用特供的香烛点燃,双手持香行三叩九拜之礼。
等做完这一系列步骤,他将檀香插入炉中,双膝弯曲继续跪在蒲团上,摘下了腕间那串红木佛珠,一颗一颗在指间捻转。
自始至终,邵揽余站在席未渊身后不远的地方,一言不发观望这一切。
他长身玉立,直面慈悲的佛陀,脸上神情毫无动容。
方才那本该是“菩萨低眉颂,红尘万户侯”的景象,落在邵揽余眼里,无端觉得这释迦牟尼的笑容,以及他脚下那位虔诚的信徒,越看越虚伪。
佛从来不会普度众生,他只会居于世人难以企及的高度,冷静旁观所有灾难的发生。
席未渊跪坐在中间的蒲团上,背影挺立得笔直,声音仿佛也沾染了檀香的幽寂。
“阿时,佛家有一句话,佛法如舟,渡全有缘之徒。世界上那么多人,有人注定生,有人注定死,生死有命,在天不在己,佛爱世人,但也救不了所有人。”
“佛救不了所有人,所以你擅作主张,替他把那些人都除了?”邵揽余淡淡开口,语气里少见地有了几分讥讽,“你既然是释迦牟尼的信徒,那也应该听过善恶因果四个字,私自背叛你的佛陀,不怕下地狱吗?还是你自欺欺人地以为,借刀杀人就能逃过一劫?”
席未渊很轻地笑了一声,几乎听不见。
“善恶报应,福祸相承。我只是在做我该做的事,其中的因果,又有谁能说得清。倒是阿时你……爱欲于人,犹如执炬,逆风而行,必有烧手之患。你顾念得太多,到头来伤害的总是自己,你我都是肉体凡胎,何必去纠结别人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