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日记本剧透之后(59)
整整一个月,池樊川挪用公款的案子终于有了结局,池樊川自愿全数还款,其中包括涉案核数费用及律师费用。
常青市人民检察院法官指出,因为该案涉案金额巨大,被告犯案时间长达十余年,严重违反诚信。但因被告向公司全数还款,属重大求情理由,因而给予被告45%刑期扣减,最终判处池樊川□□75个月,即6年零3个月。
在高集交上纸条后,池氏集团西浦分部的大楼被彻底调查,在十五楼的墙上提取出了二苯乙烯三嗪,也就是荧光增白剂挺进31#。
不过即使是用荧光药剂涂写的字迹,在夜晚也是肉眼不可见的,除非有人将十五楼应急灯更换成了紫外线灯束。
而池樊川否认了关于池淮左死亡的一切指控,无休无止的问话和审讯没有让他松动半分。在高强度的密集审讯下,他露出明显的疲态,却依旧没有破绽。
最后,他要求和池竹西面谈。
***
因为池樊川现在还处于被交付执行刑罚阶段,看守所的人数着凑齐七八九十个再一起移交,池竹西和池樊川的“父子”会面最后就定在了这里。
特意开出的房间,不管是布局还是构造都和审讯室没什么区别,一群警察设备齐全围坐在单向玻璃后,而高集作为池竹西的熟人被破格安排进了专案小组。
池竹西摊开双手,让高集给他装上他不了解用途的设备,装好后,高集替他整理了外衫。
“池樊川很狡猾,他能坚持这么久不是没道理,我们也不期待你能问出什么,不用有压力,按照提前说好的和他对话就行,剩下的交给我们。”
池竹西一声不吭,眼神虚焦不知在看哪儿。
这一个月他的气色好了很多,似乎终于张了点肉,黑眼圈没那么明显了,又长了不少的头发被一根细的皮筋扎在后颈上,整个人精神了不少。
和他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池樊川。
池竹西第一次见到池樊川这么狼狈的模样,短短一个月,他瘦了一大圈,脸颊两侧凹陷下去,眼角的细纹拉拽着皮肤,看起来像五六十岁的人。
当他缓缓抬起头,池竹西立刻明白这些或许都只是这个男人刻意为之的手段。
池樊川的眼神还是和当初在办公室里看见的那样,照镜子般如出一辙的深色瞳孔里聚焦出瘆人的黑。
“好久不见,竹西。”他偏过头,带出一股浓郁的烟味,寒暄似笑说,“你这个岁数的孩子还真是一天一个样,下次见面恐怕就完全认不出来了吧。”
池竹西坐到他对面:“没有下次了。”
“也是,你毕业就要出国,就算几年后我出来应该也是见不着的。”
“你那么确定自己能出来?”
池樊川眼尾加深:“总是得念点好的。六年多啊……你们两兄弟还真是给我送了份大礼。”
“不过我不生气,一点也不。”他漫不经心说,“ 阿尔贝·加缪说,成年就是成为父亲那样的人,而成为父亲那样的人,最直截了当的方式就是杀死父亲。这也算是池淮左给你送上的成年礼,可惜他自己没能亲眼看到这一天。”
“你以为是谁让他等不到这一天的?”池竹西冷冷追问。
池樊川摇摇头,那态度竟然算得上和蔼:“还记得我教过你的吗?从别人口中听见的东西要自己验证后才能得出结论。或者你让池淮左从坟墓里体面地走出来指认我,我绝无二话。”
池竹西的厌恶完全不加掩饰,他的表情说明了:如果特意找他来就是为了说这些恶心人的话,那他还不如一直呆在家,等着他被收监的喜讯。
耳麦里,高集提醒道:“别急。”
看守所潮湿的空气让池竹西皮肤隐约起了疹子,池樊川在警察眼里是难缠,而在他眼里,不管男人的身量是宽厚还是瘦削,是优势还是劣势,他都是梦魇,是造成兄弟不幸的源泉。
池竹西扣住自己右手腕,说:“你找我来不会就是说这些吧?”
“正如你所说,如果不这样,我这辈子可能都看不见你了。”池樊川轻声道,“我总得看看胜利者,看看摧毁我人生的亲人,不是么?”
“当初我给过你选择,问你到底想要什么,现在你给了我回答。我从小就教池淮左,你不能那么贪心,什么都不给,又什么都想要。你不是那么——”
池竹西掩饰住心底涌出的酸涩,接话:“……你不是那么幸运的人。”
池樊川终于露出了今天第一个意外的神情,带着惊喜。他忍不住笑出来:“瞧,我就知道,你是我两个儿子里最像我的。”
“别做梦了,你只有一个儿子,那是唯一一个把你当父亲的。”
“那个傻子?”池樊川觉得好笑,“在我被警察带走的时候他的模样倒是很有意思,完全看不出来蔡闫在一旁忍笑忍得有多辛苦,倒也挺可爱。说起来他也只差了你几岁,怎么能差这么多呢。”
池竹西看起来已经失去了耐心,有些急躁道:“当初你提出交易,说如果池淮左不是自杀,你会站出来替他‘申冤’,你知道些什么?”
“现在早就过了谈判的时机,竹西,先掀桌的人是你。”
“可你压根没想认真参与赌局。”池竹西语气淬了冰,冷笑说,“就算我同意,选择包庇你,难道你会主动站出来认罪?”
池樊川往前坐了坐,镣铐撞着椅腿发出清脆连贯的声响。他的眼窝凹陷下去,顶光下,目光如黑洞,怖似死魂灵。
“我一直很好奇,也想趁这个机会问问。”他说,“我承认家暴过安澜娅,也对池淮左下过重手,但应该从来没碰过你。相反,之前我就说过,我很喜欢你,竹西,我知道你不在乎安澜娅,而即使你以前和池淮左的关系很好,但那也是十几年前的事情了。”
“所以,到底是什么原因,让你对我有这么深的恨意?”
“你不如去问池淮左。”
池樊川叹气:“那还得等几十年。”
“也或许等不了多久,别以为自己做的事可以神不知鬼不觉,你以前也觉得自己挪用公款的事天衣无缝不是么?”
池樊川沉沉地点头,然后噗嗤一声没忍住笑,笑声越来越大,回荡在整个审讯室。
他笑得眼泪都快要出来了,被皱纹压得细长的眼里是再明显不过的嘲弄:“直到现在你还觉得是我干的,池竹西啊池竹西,你应该是我们中聪明的一个,到底是谁在误导你。”
池竹西久久沉默着,等着眼前的男人笑够了,用带着镣铐的手抹掉笑泪,最后才听见他说:
“我可以很明确告诉你,不是我,不管怎么说池淮左也是我儿子,我还没丧心病狂到会对亲儿子下死手。”
池竹西不置可否:“是吗?”
“当然是,你很清楚,我现在的案子只要有一丁点风声传出去,你的日子绝对不好过。但既然你让安澜娅来做这件事,那我也乐得配合你,败北者也有败北者的姿态,没必要弄得那么难看。”
他的慈祥诡异又癫狂,
“你看,我现在恨你入骨,但还是不会想要你的命。总有一天你会明白我的意思,真的很遗憾,我们始终是一类人。”
读出了池樊川的送客令,池竹西直接起身推开椅子,一刻也不想再呆在这里。
在门即将合上的时候,他听见了池樊川饱含遗憾的声音。
他说:“回家注意安全,竹西。”
***
不是池樊川。
高集将结束了交谈的池竹西送上车,表示感谢他的配合,警方会分析今天的对话展开行动。
在出租车上,池竹西望着窗外不断后退的街道,风从窗户的缝隙钻进来,扬起他脸颊的碎发。
这个念头从池樊川说出“现在早就过了谈判的时机”的时候就出现了。
池樊川当初的遗憾不是假的,他罕见地挤出了那么点耐心,和自己几十年没见的儿子进行谈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