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日记本剧透之后(12)
无形的手轻轻搭在他肩上,带来千斤重的压力,不用心底的声音池竹西也能想到一些过于惊世骇俗的推断,这让他感觉有些难以呼吸,手抖有些抖。
等他自己意识到的时候,那句话已经说出了口,震得胸腔一震麻。
“你觉得……这可以是动机。”
王邱露出满意的表情,金丝框眼镜下的眉眼利落似刃:“你也是这样想的不是么?就池淮左那样的人,就算他想死,也会拖着全世界那些他憎恨的东西一起下地狱,而不是把所有财产都留给鬣狗豺狼,那不是他的风格。”
“可现在的证据都表明……”
“所以我找来了最适合调查这件事的私家侦探,当然,必须有你的授权。以及关于池淮左财产分割的律师委托书面证明,我可以全权代理,按照市面价格抽成。”
王邱谆谆善诱,脱去池淮左好友的身份后,社会精英的做派让池竹西有些难以招架。
他说,“你难道就不想夺回你哥哥的东西,知道事情的真相么?”
第9章
王邱是个好人,是在池淮左死后依旧坚持代理人原定立场的律师。
其实他大可以和蔡闫直接达成共识,拿到一笔封口费,美滋滋收手。而不是站在池竹西这边,费力不讨好地对警方已经定论的事重新展开调查。
作为池淮左的朋友,王邱这样做已经算仁至义尽。
可池竹西只觉得很冷,就和跪坐在池淮左葬礼时一样冷。
他不知道为什么所有人都在围绕着池淮左的财产打转,蔡闫开口闭口就是公司,池樊川和安澜娅双双缺席葬礼,也不难想他们去协商了些什么,就连王邱也觉得他应该继承池淮左的东西。
其实池竹西也不是一定要拿到那些,所有的财富加在一起也不如池淮左日记本上写的那一句“我很想他”有分量。
他只是那个,会在窗台坐着,灵魂沿着光流漂至远方的怪小孩啊。
池竹西一动不动,过了会儿才慢慢抬起头。王邱一看这个表情就知道池竹西一定不会拒绝。
不然他不会用那种蕴藏着冷焰的灼人目光盯住自己的脸,虽然仅仅只是一瞬,便接着流露出恰到好处的茫然与低沉。
这是个聪明的孩子,王邱很庆幸这一点。
律所的同事不是很赞同他的决定,用一个池竹西去扳倒蔡闫,或者说蔡闫代表的池氏无异于蚍蜉撼树。要是真的想争取,还不如找上安澜娅。
王邱觉得不能这么算。
*德肖维茨在《合理的怀疑》中探讨:检察官和辩护律师,仅为委托人辩护,还是也兼顾正义?
书里的结论显然堂皇又留有余地,有句歌词唱得好,*“是谁出的题这么难,到处全都是正确答案。”
每个律师问自己这个问题的时候都会有自己的回答。
王邱的思路直白简单,他觉得一个在自己刚刚具有民事权利就立刻立下遗嘱的人,他的主张不应该被那些利益纠纷所埋没。
更可况那是他为数不多的朋友,一个喜欢自作主张,从来不听他人意见的自大狂。
要是他知道自己亲手写下的休止符被扭曲成最不想要的结局,说不定会连夜托梦来对着他破口大骂呢?
“当然,现在只是一个简单的意向探讨,具体的细则还需要拟定合同。在那之后,你能拿到律师这边可以合法获取的所有资料,我认为你有知情权。”
王邱将桌面的文件整理了一通,正打算接着陈述,突然听见池竹西缓缓问:
“你听见了吗?”
他的脸色不再有经过人为控制后的违和,那股茫然和低沉骤然沉淀得无比真实,王邱一怔:“听见什么?”
“狗的叫声。”
王邱岑寂下来,垂着眼仔细聆听了很久,还是没听见任何动物的声响:“你是不是听错了?”
池竹西不再回答,也不继续解释,腾地起身,快步向门口走去。刚拉开门,一个被突然打开的门惊到的小姑娘面露错愕站在门口。
“我不是坏人啊小弟弟!也没想偷听!站在门口念叨了两句而已,王邱找我来的!不信你问他!”
王邱呆愣了一瞬,有些哭笑不得:“她是夏实,就是我说的私家侦探。”
小姑娘慌不迭点头:“对对对,私家侦探,夏实,贼专业!”
池竹西就跟没听见似的,如一阵风从她身侧经过,径直走向隔壁。
王邱坐不住了,皱着眉站起来。夏实狐疑问:“他在干嘛?”
“他说他听见了狗叫声。”
夏实怒了:“我就自言自语几句,充其量说我神经病吧,怎么骂人狗叫呢!”
王邱抚额:“姑奶奶,我刚给人说你是个很靠谱的私家侦探,你能别表现得这么……低智吗?”
夏实怒目而视,冷哼一声不再搭理他,望着池竹西的背影小跑跟上。
王邱叹了口气,也跟了上去。
***
容岐曾经在公安局问过池竹西,除了他以外,还有别的声音吗?池竹西说没有。
那个声音指的就是狗叫声。
这是一件颇具悬疑色彩的事情,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池竹西会间歇性听见狗的叫声,轻轻的,似乎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容岐认为这是真正的幻听,就和普通人的耳鸣没什么区别,但池竹西不那样认为。
父母离婚后,他转到了另外一所小学。根本没有缘由的,他被班上同学霸凌。
在放学后被拖到沿山的湖边扒光衣服拍照的时候,狗的叫声也响起了。
池竹西捂着头在草丛中,在蜷缩的时候脊椎将后背的皮肤顶出清晰的形状,他颤抖,肩胛骨如蝴蝶翅膀似轻颤,他就是被一层皮肉包裹的骨架,被杂草困在这里。
手机被摸走了,山里没有摄像头,附近也没什么人,能让池竹西求助的地方最近也是被山丘和灌木挡住一半的便利店。
但只要动弹或者出声他就会被殴打,池竹西咬着牙,丝毫不敢有任何动作。
他不知道同龄人为什么会对自己有这么大的恶意,心底的声音一次又一次让他站起来,说你只需要对准为首的那个人,把他的头按进湖里。
【你浑身都在痛不是吗,那就让他也知道你有多痛,你不能让他畅快的施暴而自己什么也不做,你以为谁会可怜你?】
【抬头,看看他得意洋洋的嘴脸,你就一点都不愤怒?你以为自己还是那个跟在哥哥身后,看他帮你把人教训得哭爹喊娘的小可怜?】
【别做梦了池竹西,他父亲不要你,你母亲不要你,你哥哥不要你,你也不要你了么?】
【你可真是个窝囊废。】
那个时候池竹西还不知道自己会无意识重复心底的声音,他只感觉到周围人厌恶的视线,和骤然加重的暴力行为。
皮肉被敲打的钝痛,骨骼被击中的隐痛,头皮被拉扯的刺痛,还有从心底滋生的惶恐,以及不作为的自我厌恶。
他切实感觉到世界对自己的恶意,比毒蛇还要残忍,目光所及的所有人都像要置他于死地——他无法呼吸,甚至觉得自己会死在草丛里。
狗的叫声就是在这个时候响起的。
身体承受的一切骤然消失,等他胆怯地抬起头,只看见了静谧的山和无波的水。
四周宁静得不可思议,面目狰狞的同学不见了。
接着便是撕心裂肺的惨叫。
后来他才知道,那个为首的高年级同学被山里不知名野兽咬烂了半张脸,险些连喉咙也被撕烂。
其他人都吓傻了,说看见了草丛中灰黑色的怪物,那怪物扑向他们每个人,大家都张皇失措四处逃窜,跑到便利店找大人求救。
因为这件事闹得够大,市里开始搜寻山里的那些野生动物,并设立了值班点,给遇到危险的人提供帮助。
池竹西被霸凌的事情也被查了出来,参与者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惩处和警告,安澜娅没怎么过问,只是立刻给他办理了转学手续,他的失眠加重,最后认识了容岐。
后来,他也会听见狗的叫声,比如在晚上晚自习下课后,他背着书包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