限时标记(93)
叫喊和脚步已经被他远远甩在身后了,他不知道跑了多久,停下来伸手扶在路边的一辆车上大口大口地喘气,他脊背弯曲,膝盖也弯曲,手撑着膝盖,灼热的呼吸从围巾下源源不断地冒出来。
他转头一看,发觉这辆车眼熟,撑在车前盖上的手指一挪,几道刮痕显露出来。
刮痕泛白,油漆像是被挠掉的,这辆车的主人没了自我修理车辆的可能,只能将车送去店里补漆。
秦段蓦然定在那里,眼睛瞪着那几道刮痕,疾跑造成的缺氧使他眼前模糊,连带着那几道刮痕也变得模糊。
这会儿他才慢慢反应过来,他跑到了自己停车的位置,这辆车是他的,车上的刮痕也是他自己弄的,是那天在萧家别墅门口,萧越把他压在车上,咬穿他腺体时,他被猛烈的疼痛冲击到面色扭曲,撑在车上的手指抽搐着弯曲,将黑色的车漆全挠了下来。
他定定地看着那几道刮痕,闷在围巾里的呼吸不知不觉地将他的脸颊染红,触电般挪开手,整个人从车边弹开了。
耳边回响着猛烈的喘气声,他边喘边意识到他并没有跑很远,车子就停在不远处。
可他为什么这么累?心脏跳得比平常短时间内做了高强度训练还要快。
他闭了闭干涩胀痛的眼睛,视野陷入一片漆黑,他摸索着打开车门,拉了很多次都没拉开,车辆发出尖锐的警报。
被这警报震醒,他匆忙从口袋里掏出钥匙,用力摁了一下。
在把自己关进车里之前,街上迎面走来几个人影,那几个人影围靠在一块儿说说笑笑,周身涌动着青春活力的气息,秦段看到他们厚重外套底下的单薄校裤,袖口处时不时露出的一截校服上衣的布料。
他很快反应过来这几个是中学的学生,边大声说话边勾肩搭背地围靠在一起,这些都是只有中学生才能做出来的既幼稚又青春的举动。
他抬头向上一看,看到刻着几个字的巨大门牌,上面写着xx中学。
哦,原来他把车停在了一所中学门口。
这是一间规模很小的中学,生存空间被四周的商铺压缩到了极致,和他上大学前读的那所占地面积极大但地理位置偏僻的中学完全不一样。
他坐进车里,车辆发动时朝车窗外看了一眼,在这期间他没说过一句话,准确来说是从听到萧越表白之后他嘴里没再发出过除了喘气之外的声音,嗓子眼被什么粘稠的东西糊住了,莫名干哑到说不出话来。
狭窄的中学大门从车窗上消失,也从他视野里消失,一切都静了下来,除了静寂里的心跳还有呼吸声他再也听不到任何声音。
前段时间,萧越随手把拼装好的机甲递给他时,揪住他的衣摆笑他难以掩饰的笨拙。
可此刻万籁俱寂,秦段却觉得笨拙没什么不好的,过去的很多年里,他曾靠着自欺欺人的笨拙与迟钝度过了萧越不曾认识他的日子。
那些岁月里,萧越不曾知道他,不曾认识他——萧越从不知道他引以为豪的成绩,从不知道他满分的卷子会在每次年段大考过后被复印下发传阅到每个班去。
萧越只会把下发传阅的满分卷子随意地塞到乱糟糟的抽屉里,然后在没草稿纸用的时候翻出来,在上面打草稿。
萧越不认识他,甚至没见过他。
一股难以名状的钝刀子割肉似的隐痛浮了起来,秦段呼吸微微加重,那些尘封的回忆、他期冀着永远不要想起的记忆像无人能挡的潮水,决堤似的倾泄下来。
他猛地降下车窗,凉透心扉的寒风侵袭而来,他企图通过寒风将自己急促的心跳还有跃跃欲试着奔向远方的思绪拉扯回来。
他最终失败了,尘封的记忆仍然强硬地突破了封印,记忆的潮水涌来了,他无法抵挡。
时间拨回到很多年前,萧越第一次蹿到年段第一的位置上,将蝉联这个王座的秦段挤了下去。
当时所有人都有些讶异,连秦段本人也感到惊讶,萧越?
那是他第一次注意到这个名字。
但是他没放在心上,根据年级里的风评,他得知萧越是个喜好逃课,和同学老师打成一片的不安分因子,用年级里常对萧越叹息的老师的话来说就是——“萧越脑子聪明但不踏实,成绩再怎么好也不可能好过常驻在年段前十的踏实孩子”。
所有人都说萧越超过他靠的是运气,秦段也这样以为,他当时甚至不觉得萧越聪明,老师们对萧越的评价他只记住了零星的一句——“萧越是个不踏实的”。
就拿他蝉联第一这事来说,秦段自认自己的脑子已经算是聪明的了,如果他只有踏实勤奋而没有智力上的先天优势,他能常驻第一的王座?
显然不能。因此他对自己的智商有着强烈的自信。
同时对萧越抢了他第一这事不屑一顾,他可不认为这个突然从犄角旮旯里冒出来的人能聪明到哪儿去,不过是个靠踩狗屎运得来的第一,他下次再夺回来就好了。
下一次考试,几乎是在所有人意料之中的,他果然将第一抢了回来。
他理所当然地拿回了第一的王座,正要恢复高枕无忧的姿态,稳稳地端坐在上面,那个叫萧越的Alpha又突然杀了出来。
是的,在那个学期的第三次考试里,萧越又一次抢了他的第一。
直到这时候,秦段才真正注意到萧越,萧越这个名字才真正开始在他心上留下刻痕。
当时他并没有料到往后的两年间,萧越这个名字会一次又一次地出现在他周围,一次又一次地冲击着他的世界,他并不知道。
所有事情大概早有预兆,从萧越第一次抢他第一开始,他的思绪就不可控地向这个年级里的“风云人物”倾斜而去。
之后的某节体能课,秦段记不清是哪一节了,那节体能课他们班和萧越他们班撞上了,准确来说是和逃课踢球的萧越一帮人撞上了。
他走近足球场边缘,几乎是没有阻碍的,一眼就认出了飞奔人群里的萧越。
高个子白皮肤的Alpha,他明明没见过萧越,可他非常笃定那个Alpha就是萧越,他不清楚他的笃定来源于何处——大概萧越确实是个十分出名的角色,在过去的时间里他即使没见过萧越,也可能曾听过萧越的名字,即使没留意过萧越,也可能曾在路上远远地遇到过。
或许,甚至有人曾拍着他的肩膀,示意他看某个方向,告诉他:嘿!萧越他们又在逃课踢球。
过去秦段没有留意过这些细枝末节,现在站在足球场边缘却能一眼认出萧越,笃定到像是萧越和他认识一样。
他在原地站着看了一会儿,目光紧随着那道生气勃勃的人影,那人影奔跑、跳跃、大叫,然后伸出小腿将弹射到脚边的足球砰的一声踢到球门里,球网被飞旋的足球踢得扯出一条长线,随即又被灵活的弹力挡回来。
那条转瞬即逝的长线印在了秦段的瞳仁里。
除了年段大榜上的名字以外,他意识到这可能是他第一次了解萧越,第一次接触到萧越在现实里是个什么样的人。
现实里的萧越会特意旷课去踢足球,踢球时不断跑动的身影充斥着翻涌的活力,在扎堆的人群中,他个子出挑,皮肤白得扎眼。
球场过后,秦段又时不时从别人口中得知有关萧越的消息,有时候他没放在心上有时候会留意着听多一点,可也就止步于此了。
除了年段大榜上暗搓搓的交锋,他和萧越在现实里并没有交集。
秦段单方面开始和萧越在现实里的交集,起源于一本他很喜欢的杂志主办的演讲比赛,去年的演讲比赛学校推荐的是他去参加,他当时因为一些不可抗力没能赶上比赛,然而第二年,学校越过他,推荐了萧越。
秦段感到不可思议,他不能理解。
他从游泳馆出来,火急火燎地冲到教师办公室,他想问问老师:为什么学校推荐了萧越去参加比赛,而不是他?
老师轻飘飘地将他挡回去,他愤愤不平却又无可奈何。
演讲比赛决赛当天也是他竞赛结束的日子,在行驶的轿车上他突然想到这点,他出声叫停了司机,告别老师,下车后打了辆的士,在所有人不知道的情况下赶往决赛现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