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岁俱乐部(220)
百城心头一震,脚步慢了下来,他发现了华点:“你叫三九?”
“对呀,我小名儿。”梁丝桐不以为意,“怎么了?”
眼前这条快乐小狗无忧无虑,一见到人就笑,智商也不怎么高的样子;无论如何,百城都无法将他和当年那个闻弦歌知雅意的多情少年,联系在一起。
世间凡人千万,重名无数——或许是巧合,百城心想。
“柏哥,我知道你嫌我这个人俗,”梁丝桐摸不清百城的情绪,只好接着刚才的话题继续聊,语调带着一丝赧然,“但我这人没什么大志向,开个小店,真的是我的愿望。”
“不会,”百城微笑道,“是很好的愿望。”
笑容并非刻意,他是真心祝愿。
他遇到的上一个有如此愿望的凡人,是三九。
另一个三九。
梁丝桐:“但我实在没有钱,只能先去咖啡馆当服务生,端了几天咖啡,没想到有意外收获——让我摸清楚了网红是怎么拍短视频搞直播的。”
“那些个网红,长得没我帅,说话没我利索,就这也能在网上有几十几百万的粉丝,我要长相有长相,要身材有身材,突然就找到了职业方向——当网红嘛,我上我也行。”
百城抬眸看着他那张绸缎般洁白光滑的脸,十分认可。
“进了这行,我才知道我是图样图森破,sometimes naive,网红哪儿是那么好当的?我要长相有长相,要技术,还是只有长相,最开始只能签MCN的保底。MCN各个都是黑心作坊,啥都不看只看流量和数据,粉丝数、浏览量、转化率……那几年为了做内容涨粉接商务,江城,庐城,宁城,我全国到处跑。”他伸出手,掰指头回忆着。
手臂没来得及放下,骤然一热,悬在半空。
“你说什么?”百城攥住他的手腕。
“?”梁丝桐想动,却发现百城力气大得吓人,“我说,我年轻的时候到处跑。”
百城把他腕骨捏得失去了血色,浮出青白:“前一句,哪几个城市?”
梁丝桐更疑惑了:“江城,庐城,宁城,有什么问题吗柏哥?”
“什么时候去的江城?”
“唔……太早了我哪儿记得。”
“你必须记得。”
“好像是十年前?2012还是13年的时候,那会儿啥都不懂,听说江城有个光湾广场,是网红打卡圣地,就直眉楞眼地冲过去了,结果咔咔一顿拍,没能出活儿,被流量和数据教做人了。”
“庐城呢?”
“过了好几年才去的,江城效果不好,我被MCN裁了,干脆眼一闭心一横,单干了。就这么东一榔头西一棒槌地摸索了好几年,摸索出了个《猎奇探秘现场》。”
“《猎奇探秘现场》?”
“对呀,柏哥,《猎奇探秘现场》你也知道?兔牙直播的一档灵异探秘节目,我当时跟一个妹子搭伙搞的这个,早几年还挺红的。当时我们听说庐城有个什么‘白鹅湖’诅咒,还去白鹅湖踩过点呢!后来这节目数据不错,我跟一个综艺工作室看对了眼,就转行拍综艺了,你猜怎么着?那个妹子不知从哪儿捞到的资源,竟然找了大明星卢念澈做直播搭档,也的亏小卢能拉得下架子,从小银幕跳槽来互联网。嘿你别说,我和小卢就这么认识的。”
“然后你就去了宁城?”
“嗯,宁城那会儿开青奥会,我第一个综艺就是一档户外体育综艺……哎,哎,疼,我手腕要被你捏碎了!你这么用力做什么?柏,柏哥……你怎么还抖上了?”
梁丝桐活动着被攥麻的手腕,略微气恼地望向百城的脸——夜色中,彼处一片惨白。
百城连齿关都在打颤。
“没事吧?难道又发烧了?”梁丝桐靠近他,关切地问。
方才挣扎了几下,梁丝桐的T恤领口有些歪,如今又离得近了些,百城眼风一带,看到了梁丝桐肩膀上的红痕。
一丢丢大,颜色却很深。离颈动脉不远,随着梁丝桐的呼吸上下起伏。
像一枚鲜活的心脏,跳动着,有血液汩汩经过。
也像一颗小小的红豆,落于浩渺天地之间。
起初并不引人注目,可你若是真看过去,它便能转瞬烙于瞳孔心房。
正是晚餐时段,亮马桥边人声鼎沸,音响仿佛也感知到了热闹氛围,“吆喝”得更加卖力。
不知哪家餐厅的老板,十分钟爱口水歌,一首接一首地放着,无止无休,此时正播到那首《一眼万年》。
百城细细听去,在嘈杂的烟火气息中,听到了喟叹般的吟唱。
那是一首他听过的歌,因为其中歌词令他有一种“初听不识曲中意,再听已是曲中人”的共鸣,他一直记到现在。
——【要不是沧海桑田,真爱怎么会浮现。】
百城眼前天旋地转,双手下意识重重地按住梁丝桐的肩。
散落在记忆长河里的碎片,就这样,在一个简单而平凡的夜晚,如河中锦鲤一般用力跃出,隐隐约约地拼凑出了真相。
“柏哥。”梁丝桐小声惊呼。
“嘘……”百城微笑了一下,伸出食指,挡在梁丝桐的唇珠前。
唇间似乎有一道热流,从手掌逐渐蔓延开去,又被血液加热,涌出一个又一个被叫做“回忆”的泡泡。
然后,啪地一声,破掉。
泡沫破灭后是安静。
千余年的光阴,他苦苦追寻的日子,似乎都浓缩在了这宁谧的瞬间。
就像他和梁丝桐,不,和三九的距离一般。
偶尔很近。
偶尔,却又那么远。
作者有话说:
(1)出自《古诗十九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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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可爱的梁导终于掉马啦!
cue一下前面几个单元~
第143章 "吃醋了吧?”
“没发烧啊。”梁丝桐抬手,反复试着百城额头的温度。
凉洇洇的,还渗了些汗。
梁丝桐放下心来,又想到了什么,不过脑子地道:“你体温一直这么低吗?我昨晚抱你的时候……”
话音未落,百城再度握住他的手腕。
百城的额头很凉,手上却像燃了团火,烫得梁丝桐低低地唤了声“柏哥”。
梁丝桐那双眸子也是黑白分明,被河水一映,显得水光潋滟。
百城低眉敛目,只答了句“我早该想到的”。
“?”梁丝桐不明白这话的意思,却又不好问。
原因无他,百城心性高,为人冷感,专克他这种俗气的自来熟。
他性子活泼外向,不代表他不知分寸。恰恰相反,因为童年的遭遇,他有着远超同龄人的敏锐直觉,只是因为年纪轻轻就进了社会这个大熔炉,明白敏感无用且伤己,才用嬉皮笑脸来掩饰。
蔓延的沉默中,梁丝桐渐渐适应了腕骨传来的温度。
他心头忽然升起一阵异样的感觉——如果说方才的一握,柏哥的颤抖昭示了某种疑惑和不确定,那么现在,他手指稳稳地搭在自己的腕骨上,则是相信与笃定。
柏哥在想些什么?
“不必担心我。”百城似是看穿了梁丝桐的心理活动,脸上多了几分温和之色,一对亚麻色的浅瞳更显清澈,像糅了蜂蜜与琥珀。
梁丝桐惊讶着收了神游,不尴不尬地道:“嗐,一颗红豆引得我说了这么多。”
“无碍,”百城语调重新沉稳,又成了那个喜怒不形于色的书店店主,“真心流露,肺腑之言,人之常情。”
这话倒让梁丝桐心头一动,天知道他有多久没和人这样好好聊过天了。
尤其是这掏心掏肺的对象,竟然还是个只认识了几天、处处看自己不顺眼的……文化人。
梁丝桐一时思绪纷繁,杂念丛生,脱口而出道:“看到这颗红豆,我就觉得,自己能安安稳稳活到二十七岁,一定有爸爸妈妈的保护,这么多年来,他们依旧在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