沾洲叹(90)
小鱼叹气,正打算跳下床去厨房看一眼,就见祝神捧着个包好的鸡蛋朝自己跑过来,把鸡蛋塞进他手里。
“现在别吃!”祝神阻止小鱼把蛋拿出来,意识到自己语气太重,便笑笑,“太烫啦。”
小鱼又把蛋完完整整包好。
他两条腿悬空晃着,问:“祝双衣,今天为什么要跟夫子请假?”
“唔……”祝神憋了一晚上没说,怕小鱼不答应,更怕小鱼答应了又反悔,所以拖到现在才开口,“哥哥跟你商量个事儿。”
“什么事?”
“就是……”祝双衣指尖在腿上画圈,思虑好后又低下头不敢看小鱼,怕自己舍不得说出口,“我要出趟远门儿。”
小鱼说:“带我吗?”
“不带。”
小鱼也不是很意外:“那我又去奶奶家吗?”
祝双衣摇头。
小鱼察觉他今早有点异常,便佝着脖子问他:“祝双衣,你要去多久?”
“我也不知道。”祝神闷闷地说,“事情办好了,我就回来了……吧。”
他抬起头,认真同小鱼商量道:“我送你去个地方,你在那里等我,好不好?”
小鱼审视着祝神,心中是隐隐不安,且那股子不安愈发浓重,重得他皱起了眉:“哪里?”
“一个很大的地方,有很多好吃的。”祝神怕小鱼拒绝,缓缓抱住小鱼,把人扑倒在床上,脑袋贴着小鱼的肚子左右蹭着,“求求你了,答应我好不好?”
小鱼摸着他蹭乱的头发,明白这大概是一场很漫长的分别了:“你真的不带我走吗?”
祝神小声说:“我带不了嘛。”
“你说什么?”
“没什么。”祝神仰起脑袋,“我一定回来接你,好不好?”
小鱼思绪清晰,要求先说断后不乱:“什么时候来接我?”
“很快。”
“很快是多快?”
“像你长个子那么快!”
小鱼的脸拉下来。
祝神哈哈一笑,就着这个姿势让小鱼坐在自己胳膊上,抱着人上了路。
到了贺兰府门口,他摸到角门逮着两个小厮,先往人手里递了两块白银:“劳驾,求见一个人。”
两个小厮正闲着无事,靠着门框嗑瓜子,手里接了钱,不紧不慢问:“什么人?”
“屠究法师。”
“屠究大法师?”小厮警觉起来,上上下下打量他一圈,“什么事?”
祝神也不遮掩:“我把小公子送来了。”
小厮一听,急忙往他身后探探。祝神微微侧身,露出路边的小鱼给他们看了一眼。
小厮瞧这两个人打扮不甚入流,偏又能拿出两大块白银,一时捉摸不定,往一侧吐了口瓜子皮,边跑去报信边扭头警告:“等着!要是敢作假,仔细你的皮!”
祝神陪着笑把人送走,又赶紧回到小鱼身边。
分别的沉重感离小鱼越来越近,他观察着今日的形势,预感未来很长一段时间都看不到祝双衣了,故而再开口,细细嫩嫩的嗓门里就有些呜咽夹杂在里面:“我要是长得很快,你会不会早点来接我?”
“好啊。”祝神努力做出一副眉开眼笑的模样,“你好好长,快快地长,长高,长大,长强壮了,我就来接你回家了!”
小鱼握着鸡蛋,分明不是要哭的样子,眼泪却已经在往下掉了。他的悲伤和面部表情一向是分离的,无悲无喜的眼神下积蓄了许多专为祝双衣而流的眼泪:“不许说话不算数。”
“不会的。”祝神比出拉钩的手势,往翘起来的大拇指上亲了一口,再和小鱼勾上小指,互相按了手印,“你要乖乖的,在这里等我啊。”
他本想借着这个机会抹去小鱼关于他的所有记忆,到了最后还是没有舍得——如果连小鱼都不记得他,他这一生来过便毫无意义。
祝神让小鱼忘了他的模样。
接着他往回走。
祝神不敢回头,怕一回头,小鱼就又记住他了。
小鱼那样聪明的孩子,看过他一眼,就再不会忘记他的。
第61章 61
祝神再睁眼,是在一个很黑的地方。
周边伸手不见五指,干燥阴冷,他蜷卧在地,浑身绵软无力,有片刻的恍惚。
恍惚过后,他就着这个姿势,一动不动开始回忆。
他记得自己才把小鱼送到贺兰府门口,因为知道屠究出来,一看到小鱼就能验证小鱼身份的真假,所以不敢在府门前多作停留,赶着屠究出现之前便离开了。
离开后他并不很放心,很怕小鱼不是贺兰府要找的小公子,于是走到隔了好几条街的一处僻静地方,爬到屋顶上,直看着小鱼被人接进府里再没出来才松了口气。
那时已是天黑了。
他又恢复之前孤身一人的状态,由于家中再无牵挂,故而回家的脚步也不再如以前紧迫。
祝神慢慢走着,回到村子里时,戚长敛果然在家中等候许久。
他立时换上一副如丧考妣的神色,斜斜扫了戚长敛一眼,往卧房去收拾包袱。
其实没什么好收拾的,这么几个月他四处流浪,小鱼就是他唯一的家当。如今小鱼离开了,祝神的世界也就空荡了。
可他还是在卧房里瞎转悠,往身上揣好了小鱼编的愈疾神,又拿好自己的剑,四处看看,就是不乐意出去面对戚长敛。
他不找戚长敛,戚长敛就进来找他。
祝神真想戳废自己的眼睛耳朵,这样就能听不到也看不到。
他靠在以往小鱼做课业的木桌上,抱着剑,相当冷淡:“你到底要我做什么?”
戚长敛不说话,只是笑。笑着走到他的面前,然后——
祝神就没知觉了。
再有知觉就是现在。他将思绪理了一通,觉得身上回来点力气,便试着撑住地板坐起来,努力半天以后,还是放弃了。
祝神张嘴叹了口气,喉咙里干得发紧,不知自己这是被关了几天。
他下意识咽了口唾沫,喉结滑动时碰到颈下一个冰凉的硬物。
是帝江锁。祝神只能摸出这是个套在他脖子上的一个铁环。
他赶紧又摸了摸四肢,发现自己浑身上下只有脖子套上了这个铁环,而他的贴身衣物里,还放着小鱼的愈疾神。
祝神动了动脖子,果不其然听见锁链牵扯的声音。
他抓住链子微微一扯,估摸另一端是连在墙上,绝非他的力量可以撼动。
他又做出一个吞咽的动作,可嘴里已是连唾沫都分泌不出来了。
“有人吗?”祝神翻身仰躺着,双手搭在肚子上,要死不活地喊了一声,“戚长敛?”
外面风吹得呜呜响,祝神没听到回应,心里一个劲儿奇怪:春日里哪能吹这么大的风?还不带停的。
一时又琢磨戚长敛到底是怎么个想法,把他困在这里,究竟有什么目的。
杀他是不能够,祝神认为这人既然知道什么是念力,还会教他使用念力,那境界必然深不可测,若是要杀他,先前那么多机会,早就杀了,不必等到现在。既然不杀,那也不会放任他活活饿死。
这么一想,祝神先试着用念力挣脱出去——果然不行,于是他果断放弃了挣扎,两眼一闭,又瘫在地上睡了一觉。
哪晓得再一觉起来,身边还是没个人影。
祝神饿得心慌,更重要的是睡不着了。睡不着,他就只能睁眼感受着周围,可周围一片漆黑,而他恰好有些怕黑。
“戚长敛?”他现在说话逐渐虚弱了,喊几个字就要休息一下,“你要做什么就做,别这么关着我。”
外面大风还在呼啸,祝神出了一层冷汗,说不清心里无端的发虚是因为饥饿还是无边的黑暗。
他撑着地面跪起来,在链子所能及的范围内四处摸索,摸到自己的剑,一瞬间安心许多,又往旁边试试探探地伸手,触碰到一片墙壁,就赶紧过去贴着墙壁蜷缩成了一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