沾洲叹(147)
贺兰破思忖了一下,第二天给祝神打了副脚铐。
夜里他匍匐在祝神腿间,意犹未尽时偏头吮着祝神大腿内侧的软肉,对着自己留下的吻痕若有所思。
第三天,贺兰破给祝神打了副腿铐。
晚上他对着祝神的腰沉默不语时,祝神一个抬手遮住他的眼睛:“腰铐么……没有必要。”
贺兰破这才作罢。
院子右侧的屋子里引活水造了个温泉,贺兰破借着柳藏春的药方,把温泉改成了药池。
四月,春色尽矣。
祝神行动受限,只能用嘴皮子功夫磨人。那天他在药池里泡了两刻钟,贺兰破掐着点儿把他从水里捞出来,祝神一面靠着贺兰破一面笑:“我刚刚梦见你了,又是以前没做过的梦。”
贺兰破拿干巾把他裹了个严实,抱着他往房里去:“梦见了什么?”
“梦见……我们在流浪。”祝神嘴角含着笑,仿佛那样的梦境让他无法自拔,“你还是小小的一个,跟在我后面,一直不吭声。路过西瓜地的时候,你叫我祝双衣。我问你是不是想吃西瓜了,你不说话。知道我没钱,说喝水就可以。后来我给你偷了个西瓜,被瓜农追了一路,好不容易逃到庙里休息,那么大一个瓜,随便怎么吃都够了,你还是把每一牙瓜皮都啃得很干净。你说那是你第一次吃到西瓜。我自责是我对你不好,你却说我很好,比其他任何人都好。小鱼,其实你自小就很讨人爱。”
“不是我讨人爱,是你自来便很会爱人。”贺兰破蹲在他膝前给他穿鞋,“祝神,除了你没人爱我。”
祝神不自觉地伸出手,摸了摸他的头发。
贺兰破不知想起什么,忽地抬头:“你想念那样的日子?”
祝神愣了愣:“比现在的日子来得让我喜欢。”
他看到贺兰破的眼神黯淡了一瞬。
祝神叹了口气:“小鱼,你为什么……总不让我走?”
“外面很危险,祝神。”这是贺兰破第一次正面回答他的问题。
他放下祝神的脚,眼睛漆黑深沉:“如果我说,是以前的你要我把你看好,不让你离开呢?”
祝神措手不及,对着这问题怔了片刻,张了张嘴:“……人不应该活在当下吗?”
这次贺兰破沉默了很久。
沉默过后,又是一天一夜不见踪影。
再回来,他手里拿着一个包袱。
彼时祝神正靠在窗边看院子里最后一树尚未落尽的桃花,贺兰破进来时他都没有察觉。
直到对方伸手握住他的膝盖,祝神方回头,发觉贺兰破今日的神色异常平和:“腿还疼吗?”
祝神活动了两下,恍然大悟般意识到,这一个月以来的药浴已经把他腿脚落下的病根治了个七七八八。
他摇头道:“不疼了。”
“不疼了就好。”贺兰破低了低头,像是要笑,但笑得有些别扭,“不是想下山吗?我给你收拾好了行李。你看……是今天走,还是改日?”
祝神脑子嗡的一响,直直看着贺兰破,脑海倏忽空白一片,反应不过来——贺兰破要放他走。
“你说得对,祝神。人要活在当下。”这是贺兰破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我不能拿过去的你困住以后的你,你这一生总该有一刻是要如愿的。”
——一直到下山,再到拿着行李走进山下闹市,祝神耳边来来回回都是贺兰破的这句话。
这时一只朱砂色的剑尾蝶从半空翩然而至,盘旋着落到他的眼前。
祝神抬手,蝴蝶便栖息在他的指尖。
随后空中接二连三飞来许多朱砂剑尾,围着他不断振翅。
祝神脑中划过一个声音:念力。
这是他的念力。
屠究在贺兰府和一帘风月以及祝神平日出行的马车上布下了重重结界,因得知戚长敛念力受损,才大着胆子封印了祝神的行踪。世间除了已然消失的凤辜,再没有一个法师能追查到他的行踪,哪怕是祝神自己的魂蝶。
如今他下了山,脱离结界,漫天飞舞的魂蝶才算寻到了主。
而祝神却升出一股怆然迷茫的感觉。
他挣扎反抗了三个月,不是在逃跑就是在策划着逃跑,这已然成为他和贺兰破每天鸡飞狗跳的日常的其中一件。
如今骤然得了自由,祝神简直恍若隔世。
好像一帘风月、贺兰府连着每日与他同床共枕的贺兰破倏忽就变作上辈子的人了。
他想要自由,这毋庸置疑,宁可流浪也不要做金尊玉贵的笼中燕雀,可乍然挣脱了束缚,祝神却仍觉得自己缺了什么。
天地间盘旋着数百只赤红蝴蝶,祝神一动不动伫立在喧哗中心,仰天看了看,忽感凡人一生,红尘百年,来去都在忙忙碌碌,大抵每个人都在求而不得。
求而不得并非一无所有,而是拥有了之后还在不断渴望。
得陇望蜀,欲壑难填,人永远都不知满足。
祝神回头,往一帘风月奔跑而去。
原本隐匿在身后人群中跟了他一路的贺兰破此刻先是一愣,意识到祝神在往回赶时猝不及防地第一次慌了神。
山下闹市熙熙攘攘,他根本无法施展轻功,只能随着祝神的步子往山上追,一路追到半山腰,及至丛林密集处,贺兰破才催动内力用上轻功,比祝神先一步回到一帘风月。
他匆匆去到房里,背对着大门长长顺了几口气,勉强让呼吸均匀下来,便听到祝神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贺兰破闭了闭眼,整理好神态,若无其事地转过身面向祝神:“怎么回来了?”
祝神扶着门框大喘气,一径喘了有一刻多钟,直到呼吸顺畅,才慢慢踏进房门:“小鱼。”
他走到贺兰破面前,指尖在桌面打了一转:“你……要不要和我一起走?”
第98章 98
贺兰破把祝神抗到床上干了个爽。
祝神糊里糊涂,人是上午走的,家是下午回的,这一觉活活睡到第二天才醒。
他一身酸痛躺在枕上,睁眼时望见窗外天光,满院落英,唯余最后一树桃花还缀着些许粉红。
他一脸恍惚,摸到身旁床位——贺兰破大抵又起床不知忙什么去了,屋子里空荡荡的,只有他一个人。不过今天动胳膊动手,就再也听不到牵动着的锁链声了。
祝神趿着鞋慢悠悠地下床,身上是贺兰破昨夜给他换上的春衣,深色的碧蓝绸缎,下摆做得长了些,垂到祝神的脚后跟,时不时扫过地面。
他披着外衫晃到门边,才瞧见贺兰破一身正装,腰间佩着雪掖,正单膝跪在一棵桃花落尽地树下给醉雕喂食。
春风拂过,树影娑婆,几片叶子纷纷扬扬落在贺兰破的周围,他的头发束得一丝不苟,侧面的眉眼依旧锐利,脸上神色却很温和。
祝神倚在门边,恍然间觉得这一幕与梦境中十二年前的小院依稀重合,小鱼还是小鱼,不管七岁还是二十岁,永远都会在某个他赖床的清晨安安静静跑到院子里,和醉雕一起等他苏醒。
如果以后每天醒来都是这样的日子也不错,祝神心想。
这时贺兰破有感应似的往这边抬头,祝神便抱着胳膊笑道:“收拾这么齐整,又要去哪?”
贺兰破薅了薅醉雕的脑袋,拍拍膝盖起身,走到祝神跟前,发觉祝神穿得很少,便先摸了摸祝神的手,感觉不凉,方道:“顾氏易主,古家祠堂的青杖法师如今效忠新主顾龙机,北部恐有尸变之患。”
“尸变?”
贺兰破解释:“去年我同你一并去过古家祠堂,当时已经有许多人受青杖法师所害,额间有绿印者,如今都是供她驱使的行尸走肉。古氏作祟多年,现下尸变人数已不计其数,倘若青杖法师一旦启动念力,北部自上到下必定大乱。”
贺兰破话没说尽。当年他们所见额间绿印者,几乎全是进了祠堂之后一夜之间性情大变,自此受了法师念力而被控制神智。那样强大到能改人神智的念力,并非区区一个青杖法师所能修习——对方得了戚长敛的帮助,正如十几年前戚长敛控制和清洗祝神的记忆一般,法师念力入侵到每个人的思绪,将他们变成了傀儡。只是青杖法师对那些平民百姓所做的,远比戚长敛对祝神下手重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