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沾洲叹(136)

作者:诗无茶 时间:2023-11-26 10:58 标签:万人迷 年下 玄幻

  现在正是凌晨,喜荣华大楼里灯火俱灭,容晖从后院偏门出来,这会子又领这贺兰破原路回去。他在前头打着灯笼,一路带贺兰破来到大堂,才进了厅,便听前头渺渺茫茫地传来唱戏的声音。
  贺兰破先是顿住脚,确定那歌声不是幻觉后,便加快脚步,绕过容晖,直朝堂中戏台而去。
  四亩大堂里,黑暗漫无边际。看不见假山好水,望不到金玉楼阑,只有中间那处戏台上燃着两盏微弱烛火。
  祝神带着点翠头面,敷了粉涂了面勾了眼,穿着刺金戏服,做一身旦角打扮,身前摆着一张空荡荡的太师椅子,就这么对着椅子悠悠扬扬地唱戏。
  “一进门就往自己身上捣鼓,马不停蹄地要上台,说什么天亮了就要上学了来不及。”容晖赶到贺兰破身后叹气,“拦也拦不住。”
  贺兰破脑子里空白一片,只听得见祝神口中的戏词:
  “细雨湿流光,芳草年年与恨长。烟锁凤楼无限事,茫茫,鸾镜鸳駸两断肠。”
  “……魂梦任悠扬,睡起杨花满绣床。”
  “……薄悻不来门半掩,斜阳。”
  “负你残春泪几行。”
  唱完了,祝神一下子收了动作,嬉皮笑脸地跑到空椅子面前蹲下。
  “小鱼,”他得意地晃了晃脑袋,笑得眉眼弯弯,“哥哥唱得怎么样?”


第90章 90
  祝神从贺兰府到喜荣华,近百里长路,先是驾马,从马背上摔下无数次后半路弃马而逃。
  积雪浸透了他的冬靴,祝神徒行数十里,跑回喜荣华唱了一出戏。
  贺兰破蹲在榻前卷起他的袖口时,祝神的胳膊上全是莫名其妙的擦伤。雪水消融于袖中,留下一些细小的石粒粘在伤口处。
  他给祝神擦拭伤口,怀里揣着祝神早已冻得冰冷的双脚,抬眼看向祝神时,对方却像犯了错被抓包似的躲开目光,前些日子伪装出的机灵圆滑倏忽消失不见,只望着一旁地面咕哝着解释:“我不知道……怎么就不会骑马了。”
  他记得自己分明是骑过马的,也可以奔袭很长的路去给小鱼找药,今晚莫名就不会骑了,那么长的路,险些把命颠掉一半。
  祝神脸上的妆其实画得并不太好,凑近了才能发现,两边眼角的飞线不齐整,油粉也抹不干净,白的白红的红,又掺杂着黑色,生硬地贴在脸上。可贺兰破刚才在台下看着,就觉得沾洲三百二十八座城池再无一处有颜色。
  “没关系。”贺兰破的掌心搭在他手背上,才拿过湿帕子的手是温热的,带着一点潮湿,似有若无地捏了捏祝神。
  祝神转回目光,看见贺兰破蹲在自己的膝前,仰着脸,对着他扬了扬嘴角,正一点一点擦干净他乌七八糟的脸:“没关系的,祝神。”
  祝神似乎松了口气。
  贺兰破把他的脚捂热了,才试着放进热水盆里,正低头给祝神脚背浇水,忽想起什么,轻轻握住祝神的脚腕问:“怎么找到回喜荣华的路了?”
  祝神沉默了片刻:“……我不知道。”
  贺兰破若有所思:“是不是早就想回来了?”
  祝神左右的脚尖在水盆里互相蹭了蹭,没说话。
  第二天祝神搬回了喜荣华。
  开年贺兰府中事物依旧庞杂,贺兰破时常两头跑,总是傍晚在府中处理完要事便策马到十六声河陪着祝神施针,休息半夜到了凌晨,等祝神醒来又连夜回到飞绝城。有时运气好一些,赶到喜荣华时祝神清醒着,二人便能说一会儿话。大多数时候祝神看见了他便保持沉默,这时的祝神对贺兰破的感觉是陌生的,但又因为日日见面而被迫察觉到几分熟悉,他便用沉默来藏拙,以免被人发现异常。
  这天祝神独自坐在酒楼后院的小亭子里晒太阳,开年第一场积雪开始融化,他裹着厚厚的鹤氅,左右摆两个大炭炉,容晖不放心,又在他背后添置了一个,再把三面的帘子都放下来,烘得祝神浑身暖洋洋的。
  斜阳随日迁移,慢慢从他的脚底照到脸上,祝神如今一天只用一次针,但总犯困,这会儿懒洋洋闭着眼正要打盹,就见宵娘笑吟吟地拿着一把长剑朝他走过来。
  祝神揣着手,半睁开眼笑道:“三姐。”
  “祝小二,”宵娘今日穿着一身暗红色的麻布衣裳,发髻依旧盘着一张方巾,眼角堆着三两细纹,笑起来依旧是风姿绰约。
  她把剑背在背后,步步悠闲地踏上亭子,凑到祝神面前,把剑拿到祝神眼前:“认得出这是什么不?”
  祝神看了看,说:“这是我的剑。”
  “欸,对啦。”宵娘伸出指尖在剑脊上弹了弹,“三姐听说,是有个什么法师,把阿拉祝小二害成这个样子的啦?”
  祝神对着她笑了笑,不置可否。
  宵娘凑近,在他耳边压低声音道:“告诉三姐是谁,三姐去杀了他!”
  祝神睫毛低垂下去遮住了眼珠子,还是抿着嘴笑。
  宵娘没听到回答,转过脸一看,见祝神只是微笑,便道:“怎么?不信你三姐的呀?”
  这次祝神开口了,他看一眼宵娘,笑里带了些茫然:“我不记得是谁了。”
  “那难办了呀。”宵娘一把直起身子,来回踱步走了两圈,忽然定住,侧过身问祝神,“三姐教你一套剑法,以后你要是想起来了,自己去杀了他!祝小二,要不要学呀?”
  祝神说;“三姐教,我就学。”
  院中一棵常青树的树顶,有一片树叶被雪压断,缓缓往下飘落。
  宵娘哈哈一笑,将剑举起,眨眼之间挽了一个剑花,翻身飞跃出亭子,眼风一横:“祝小二,看好了!”
  这是一套极快极轻的剑法,宵娘为了让祝神看明白,显然将速度放慢了两倍不止,然而手中动作依旧足以叫旁人眼花缭乱。她在三尺积雪之上身轻如燕,几步贯穿整个庭院,冷硬长剑在她手上恍若化铁为水,劈开阵阵寒风,破空之声更迭而起,只响彻在她挥舞俯仰之间。祝神记着每一个动作,脑海中好似百十个幻影连成一片,恍惚可见这天地之中的一人一剑,弹指已杀尽千军万马之师。
  宵娘收了剑,那片树叶正好落到地上。
  “这套剑法,叫凉宗七步剑。是武非武,是剑非剑。以剑为符,以武破道。天底下,没有能躲过它的法师!”宵娘站在雪中,寒剑红衣,像一团凛冽的火焰,“祝小二,记住没有?”
  “好剑法。”祝神点头,轻声称赞,“三姐再舞一次给我看。”
  “行!”
  宵娘说舞便舞,起势飞身,一套剑法连贯成招竟是不过几个呼吸的时间。
  待这次结束了,祝神又说:“三姐再舞。”
  “哈!好你个祝小二!”宵娘几步上前,抬脚踩在祝神腿边的椅子上,胳膊靠在膝上,倾身过去指着祝神笑骂,“敢耍你三姐!”
  祝神低头吃吃一笑,便听宵娘玩笑着恐吓:“知不知道宵娘的宵字怎么写?”
  祝神歪着头,故作好奇地配合她:“哦?”
  宵娘比出三根手指头,逗小孩儿似的:“一个宵,上中下三个字,你怕不怕呀?”
  祝神正要作答,陆穿原从大堂过来:“吹多久风了?该回来了!”
  祝神不情不愿地拖长声音:“哦——”
  宵娘拍拍他的脸,把剑放在祝神怀里:“嘛……回吧,少吹风,总得报了仇再死的呀!”
  祝神回到屋子打了会儿瞌睡,瞧着下午还有太阳,夕阳正好,又揣着手炉溜到喜荣华大门口坐着。
  十六声河一条青石板路铺成的长街上还堆着冰雪,像条银白色的大蛇,两端蜿蜒着,不见尽头。
  道路前方一个身穿素色棉袍的小姑娘正挨家挨户地敲门,每走进一处,不过多久就被店家骂骂咧咧地赶出来。
  可她似乎对此并不羞恼,仍不卑不亢地去到每一个人跟前,有人漠视着走开,有人对她挥手斥责,十六声河一向热闹,纵使过客很多,却没一个肯搭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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