沾洲叹(125)
两个人相对无言,一下午都没有过交谈。
等贺兰破给祝神穿好衣裳放到床上,天也快黑了。祝神不想睡觉,贺兰破便打算扶着他坐起来,靠在床头,哪晓得刚碰到祝神的手,就被躲开。
祝神抽出胳膊,自顾撑着床板靠坐着,只是看着被褥沉默。
腿上的伤重新包扎了,身上的体液也被洗净了,可他闭上眼似乎还闻到一股气味,那是今天下午遍布他全身的那股绝望。
祝神这一生从未有过如此狼狈的时候,即便在戚长敛的折磨下,人不人鬼不鬼,也没有脏得像个畜生。
贺兰破伸出去的手悬在半空,怔怔的,好一会儿才收回去。他把拳头放在腿上,握紧了又松开,反反复复,最后还是没忍住,红着眼眶抬头问:“你在生气?”
祝神纹丝未动,望着被褥上的繁复的花纹眨眨眼,良久,才轻声道:“你长大了。知道秋后算账,不打草惊蛇了。”
他顿了顿,又说:“可我经不起你算了,小鱼。”
贺兰破讷讷地对着这句话反应了半晌,先是语无伦次地应答:“你……”
他嘴里“你”了半天,忽然明白受了极大委屈的人最难以为自己整理出合适的说辞,于是最后竟像个八岁的小孩一样,睁大眼发出最直白幼稚的指责:“你背着我吃药,还怪我算计你?”
他总是一到祝神面前就忘了该有的体面和稳重,十二年前的他这样如此问责,祝神无论如何总会先来哄他,如今贺兰破也奢望着还能得到和当年一样的拥抱,可祝神只是别开脸,闭眼扯出一个笑:“贺兰小公子,我哪里敢。”
祝神说完,掀开被子滑进被窝里,顺势翻了个身,背对着他:“你出去吧。”
贺兰破不动。
祝神叹了口气:“出去。别让我再求你。”
贺兰破在床前又站了不知多久,直到祝神呼吸均匀了,他才在房里留了盏灯,关门离开了。
等屋外脚步声远去,祝神在枕上睁眼,光脚下了床,支起窗户,一只朱砂剑尾翩翩落到他指尖。
他把魂蝶举到眼前,嘴唇张合呢喃了几句,片刻后又将它送出窗外:“去,快去。”
凌晨时分,祝神失踪了。
贺兰破站在空无一人的房中,手上攥着祝神留下的字条。
字条上的话言简意赅,几乎不肯多留半点消息:勿念。
贺兰破对着残留余温的空床,转过身,将手中药瓶猛地砸到地上,白釉瓶子摔了个粉碎,滚落一地的药丸。
第83章 83
五天后。
丘墟深宅的庭院里放置着一张软榻,祝神一身柔软的素白绸衣,松松垮垮束着腰带,正侧卧在榻上。
戚长敛不喜欢他那套碧色衣裳,刚把他从贺兰府救走那晚就逼着他脱了,拿出一套黑的一套白的,要他二选一。祝神当时才吃完药,哪有功夫去管什么衣裳,看一眼戚长敛穿的黑袍子,懒洋洋要了白色那件。
“就知道你会选凤辜喜欢的。”戚长敛一边笑一边给他换衣服,“不过也好,人要俏,一身孝。就当你给凤辜戴孝了。”
祝神皱了一下眉,觉得戚长敛这张嘴长得实在多余,恨不得他立马变成哑巴,又懒得搭理他,伸胳膊伸腿换完衣裳就睡过去。一觉醒来,便回到了家。
丘墟,祝神此生第一个容身之所。
人间正是大雪,丘墟也下。丘墟的雪贯穿了祝神大半个少年时代,那时的他看雪,有时喜欢,更多时候觉得它冷清得叫人厌烦。
此时他在睡梦中翻了个身,腰侧的积雪随之抖落,祝神仰面躺着,很快睫毛上又挂上了雪粒。
由戚长敛念力所控,这里的雪并不使人生寒。祝神怕冷,又非要在院子里看雪,戚长敛便叫这雪下了整天。
他下半身盖了一层薄毯,因为翻身的动作,毯子从软榻一侧长长地垂到地面,堆在雪里。
戚长敛从檐下走出来时正好看见毯子一角从祝神小腿滑落,露出对方窄瘦的脚背与腕部,脚背上的青筋有些发蓝,脚踝的腕骨纤细凸出。
他走过去,干燥温暖的掌心握住祝神足弓,促狭着抬眼一看,祝神果真蹙起眉毛动了动。
戚长敛微微用力,祝神才屈起的膝盖又被拽下去,闭着眼似有如无地挣扎两下过后,便又陷入沉睡。
他如今的觉是越来越沉。
夜里睁着眼睛不睡,白日赖在床上不醒。戚长敛问他为什么不睡,祝神说屋子太黑;戚长敛又问不是点了灯吗,祝神说点了灯也还是黑。
戚长敛恍然想起,当年望香楼里,就算接客,也是要点灯的。
他拾起毯子重新搭在祝神身上,走到祝神跟前,反过手,用背面的指节轻轻擦过祝神的脸。
这次祝神很快醒了。
“睡多久了?”戚长敛低头看着他,手背停在祝神的脸上,“不下来走走?”
祝神偏头躲开。
他攥着毯子醒了片刻的觉,随后一言不发地下榻,光脚踩进雪里,无精打采地往檐下走,却没注意积雪淹没了第一层台阶,险些一个踉跄。
戚长敛在身后及时拉住他,顺势架住他的胳膊往自己肩上一搭,把人打横抱起,快步往屋子里去。
房中另设卧具,祝神一被放下,便腾地站起,将胳膊抽离出戚长敛的手中:“别碰我。”
戚长敛背着一只手,冷冷看着他。果然祝神走了没两步就因为腿伤失力往地上跪去。刚要往前倒,便腰间一紧,是戚长敛伸出一臂将他揽了回去:“好好坐下,我看看你的伤。”
祝神后背抵着戚长敛的胸膛,才被放上榻,又要起来。
戚长敛渐渐没了耐心,按着他不让动:“坐好!”
祝神一把将肩上的手打开:“叫你别碰我!”
戚长敛目光一下沉了,干脆将他压在小几上,张开手掌握住他的脖子:“我碰了,然后呢?”
祝神开始用脚蹬他,戚长敛便提起膝盖压住祝神腿根;祝神用手推,他将祝神双手攥在头顶。两个人就这么杠上,你瞪着我我瞪着你,谁也不服谁。
“放开我……”祝神呼吸急促,身体在细微地发抖,“不要碰我!”
戚长敛盯着他,暗暗咬了咬牙,忽将放在祝神脖子上的手移到领口,一把往外撕开!
祝神露出上半边胳膊和大片胸膛,正随着呼吸大张大合地起伏着,戚长敛使了劲,顺着撕出的口子直接往下探,五指停在祝神肋下,摸到最下方的肋骨,用力地按下去!
祝神吃痛,闭眼闷哼一声,弓起了背,脊柱抵在方几的棱上,前后受害,只能长长地吸气,接着便断断续续地呻吟起来。
戚长敛见他终于老实了,怕他一不留神又要折腾,干脆就这么卡着他,愠怒道:“你现在说说,还有什么地方是我碰不得的?”
祝神低着头,只是痛得喘气,肋间骨头脆生生的像要断掉,戚长敛放开他束缚在顶上的手,祝神也只能撑在后方桌面上,再没力气挣扎了。
他身上衣服垮了大半,清瘦过余,白得看不见血管与青筋,不多时肋下便红了一片。
戚长敛稍微松了力道,又问:“你人都是我养大的,哪里我没碰过?”
祝神愈发弯下腰,口中呻吟不断,几乎直不起身,此时戚长敛尚未察觉异常,只是不解:“干吗总跟我发脾气?你在贺兰破面前也这么无理取闹?”
话音一落,祝神不知哪来的力气,竟松开桌子抬头给了他一巴掌,戚长敛硬承了,祝神又趁机将他推开,跌跌撞撞往前走。
他轻而易举地把人抓了回来,将祝神翻过身压在几上,撕扯下另一边衣服,正咬着祝神的肩胛骨要去撕下半身,却发觉祝神蜷着肚子,在不规律地痉挛。
戚长敛心中一动,将祝神翻身朝上,才发现祝神在哭。
准确地说不太像哭,只是眼眶发红,盯着房顶一个劲流眼泪。同时身体抖得厉害,喉结仿佛吞咽着,在不停滚动。
戚长敛突然意识到,祝神该吃药了。
他将祝神抱到矮几上坐好,熟稔地从腰间摸出药丸送进祝神嘴里,顺便把祝神搂进怀中,站在祝神腿间,一遍一遍摸着祝神光洁的脊背,玩笑道:“好啦……我就吓唬吓唬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