沾洲叹(33)
十三幺扶着祝神:“二爷慢些!当心湿滑!”
祝神只疾步走着,皱眉自语:“不应该啊。”
十三幺耳朵尖,接话道:“不应该什么?”
祝神又不说话。
他想事入了神,便听不到旁人说话。
此时心无旁骛思索着,刘云既然还能写字报信,那就是没有遭遇不测,身体亦无大碍,自己派了容珲还有一干人去查探,怎么就有去无回了?
若从一开始刘云就出了事,那……
祝神猛然停下脚。
——那就是受人胁迫写下的那张字条。
虽受人胁迫,却没有受伤,不然写字不会如此遒劲有力。
对方意不在伤人,那便是为了引诱。
字条上写“速来”二字,是谁想引他来此?
圆月下的树梢枝头掠过一只鸟雀黑影,祝神再次迈步,不管怎样,那个人既然有能力扣住刘云和容珲,自然是不达目的不会罢休。他非去不可。
得先确保刘云和容珲安危。
他且行且想,思绪落地时,人已经站在了农舍前面。
夜色幽暗,田野寂寂,刘云容珲并十几个喜荣华的伙计全部被打晕扔在栅栏旁边,屋内灯光葳蕤,院子里空无一人。
祝神身后丛中,传来缓慢的脚步声。
还有一道冷静而熟悉的声线——
“这是谁的屋子,祝老板?”
第23章 23
祝神侧首对十三幺道:“你先回去,给三姐报个平安。”
十三幺“欸”一声应了,暗自打量贺兰破脸色,又瞅瞅祝神,似乎放心不下,欲言又止。
祝神又道:“快去。”
十三幺只得走了。
贺兰破盯着祝神背影,又喊:“祝双衣。”
自打古家祠回去,他撞破祝神服用小霁粉,即便昏迷也不愿意承认自己是祝双衣后,便再也没有这样叫过。
祝神对着那方小院站了好一会儿,才微微动身,慢慢转了过来。
他衣冠松散,长发未束,如墨般披散在后背,有一两绺垂到下颌,夜风拂过,连着衣摆与发丝往一侧飘扬,显得人更瘦更苍白了几分。
祝神神色不惊,仍像以前低眉颔首,微微笑道:“贺兰小公子。”
贺兰破面沉如水,一步一步来到祝神身前。圆月拉着他的影子,把祝神周身所有的光挡在了外面:“这院子是你修的?”
“是我。”
“你是祝双衣吗?”
两个人之间静了片刻。
祝神说:“我不是祝双衣。”
“好。”贺兰破像是并不意外,“那我换个问法。”
祝神垂眼听着。
“十二年前,我被人从后背一箭刺穿前胸,有个人在路边水沟里发现我,用两只手把我从污水里捞起来,抱我回家,给我喂水吃饭,又亲自用那双手剪断箭矢,从我身体里拔出来,不眠不休照顾我三天三夜,最后让我捡回一条命。”
他突然攥住祝神垂在袖子里的手,力气大到让祝神吃痛蹙眉。
贺兰破牵着那只手,举到眼前:“是这只手吗?”
祝神闭眼闷哼一声,贺兰破放松力道,手指挪开时,在祝神手背留下一道青白指痕。
他是祝神,没权利否认祝双衣做过的任何一件事。
祝神说:“是。”
贺兰破指尖颤了颤,倏忽放手:“所以……”
所以从一开始,祝神否认的,都只是祝双衣这个名字。
他一眼不眨地凝视着祝神,几乎看得双眼干涩:“没什么要对我说的?”
似乎是该说些什么。
祝神沉思片刻:“更深露重,贺兰小公子,早些回去休息。”
贺兰破眼神更暗一层。
祝神久未听到答复,正要抬眼,忽觉身前阴影撤开,月色清亮,举目一看,贺兰破已悄无声息离开了。
他没由来地在心里想:这次怕是真的生气了。
祝神按捺下心头奇怪的不安感,回去看了看被贺兰破扔在栅栏的一堆人,除了容珲和刘云身上有缠斗反抗过的痕迹以外,其他基本上被一击打晕。贺兰破下手又快又准,他们倒是都没什么大碍。
他叹了口气,决定自己先走,这一堆人什么时候醒了,什么时候自个儿收拾回去。也算给他们留点体面。
夜深时分,林间幽暗,浮着一层雾气,青石小路也湿蒙蒙的。
祝神提着衣摆看紧脚下,只能借助头顶树叶间交错而来的细碎月光行路。
才走了没几步,他又听见身后有人朝自己跟来。
祝神回头,还没看清来人,忽地天旋地转,头尾翻转,竟是被谁扛在了肩上。
“……”
这是气得连抱也不抱了。
祝神望着贺兰破的脚后跟抿抿唇,头顶充血,好不容易才开口道:“贺兰小公子……还没走啊。”
贺兰破不说话。
过了会儿,他听见贺兰破没头没尾地问了一句:“若是十三幺没等到你回去,他们会做什么?”
祝神坦诚道:“会派人找我吧。”
“怎么找?”
“若只一夜不回,便在十六声河找找。若一连几日不见我,怕是要在沾洲之内放消息了。”
贺兰破又沉默了半晌。
“沾洲……处处都有你们的人?”
祝神笑笑:“喜荣华哪有这般通天本事,不过生意做得大些,便有点人脉罢了。”
他答得含糊,一时念及贺兰破今夜对他本就不满,心在肠子里过一圈,又补充道:“上天入地,总不及贺兰府的势力。”
岂知贺兰破停顿一瞬,问他:“当真?”
这话虽是哄人的,但贺兰家财势通天,疆域辽阔,某种程度也算不得假。祝神见贺兰破像是被哄高兴了点,便说:“当真。”
下一刻,贺兰破就把他放下来,目光扫向他身后,冷冷道:“更深露重,祝老板早点回去休息。”
祝神愣了愣,顺着他视线转头,发觉他们已走出了树林。十三幺跟宵娘报了信儿,正驾着马车赶来接他。
再转眼,贺兰破又不见了。
午夜,辛不归照贺兰明棋吩咐,处理完贺兰哀这场闹剧,站在门口送客,忽见贺兰破一身寒意从外头回来。
“公子?”辛不归迎上去,“你不是去喜荣华找祝老板了吗?”
今日酒席才开了个头,贺兰破把府里自己手上一应事务处理完,便整装好要带着辛不归和醉雕去十六声河。人都到了门口,却听说新娘子出了事,才又折回去查看,接着便撞上了刘云。
辛不归原以为贺兰破即便追出去,最后结果也就是救下步二打发人送回来,至于他家公子,肯定还是会待在喜荣华的。
“什么祝老板。”贺兰破脸上看不出喜怒,只一味大步流星往枕霄阁去,“不熟。”
辛不归瞧这架势,心里已经把贺兰破此时情绪猜了个七八,又拦下他道:“那个……那边说了,你要是没找到步二,不必去见她。”
“那边”自然是指贺兰明棋。
今夜事发突然,贺兰哀房里的人先是跑去找了贺兰明棋,随后才有几个想起贺兰破,忙不迭追知会。
可枕霄阁那边不知怎的,从刘云掳走步二,一直到贺兰破追出去许久,贺兰明棋才姗姗来迟。
她带走贺兰哀,才听人禀报贺兰破已出府追了黑衣人。
贺兰明棋当时不言,回房许久才又下令:若贺兰破带着步二回来,便即刻去园子里找她;若没有,那便不必去,也不必追了。
贺兰破微微皱眉,又对朝枕霄阁方向看了几眼,方问:“贺兰哀如何?”
辛不归道:“说是饮酒太多,中了邪,屠究法师看过,让官医开了几味药,喝下去后,现在还睡着。”
“只是中邪?”贺兰破道,“喝酒中的?”
辛不归也觉得奇怪,“中邪”之说向来只为江湖骗子所用,在法师面前是行不通的。贺兰府里最有资历的红杖法师拿这个说法糊弄人,就好比酒贩子指着喝醉的人说这人喝了酒,却不说对方喝的是什么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