沾洲叹(6)
祝神说:“你回去吧。”
“我还是陪着您。”容珲伸了个懒腰回到原本位置,“指不定什么时候又刮大风呢。”
祝神低头笑笑,慢慢站起来,把正要落座的容珲往外推:“回去吧。起风了再说。”
“真没事儿,您就让我在这儿陪……”
两个人正拉扯,你一嘴我一句,便没注意到门外的动静。
贺兰破推门时正巧撞见容珲抓着祝神胳膊把人往软垫里按,屋里两个人听到声音齐刷刷转头,祝神脱口道:“怎么不敲门?”
贺兰破抱着刀:“我敲了。”
祝神问得太自然了些,贺兰破答完也才隐隐感觉哪里说不上来的奇怪。
容珲赶紧把手从祝神身上拿开,转向贺兰破微微行礼:“贺兰公子,四楼只给我们老板私人起居,一般外人不能擅自上来。”说着就在心里嘀咕刘云怎么没把人拦着,又想起刘云正藏在祝神的小舍里,躲的就是眼前这位祖宗。
贺兰破说:“那你该挂个牌子。”
“明天就挂。”祝神理了理衣裳,“贺兰小公子有事?”
贺兰破目不转睛看着他:“我来找你。”
祝神给容珲使了个眼色,容珲便退到了隔壁房里。
待门关上,祝神问:“找我做什么?”
贺兰破开门见山:“喜荣华二掌柜,是你。那如水来的厢主可是你?”
喜荣华是赚钱的地方。
赚钱就是做生意。做生意分明面上的生意和暗地里的生意。祝神当年为了赚钱,能想到的生意都往喜荣华里揽,后来他发现,在这个鬼神莫知的地界,乃至整个沾洲,最值钱的,除了人命,就是消息。
朱砂夜舞,魂蝶问路。人们占卜总借助天地万象的力量,如云彩、牛羊、梦境、龟壳,更有甚者筷子、田鸡、大米或是衣襟。而祝神占卜,借的是蝴蝶,一种朱砂色的剑尾蝶。
朱砂剑尾倚魂哀,亡灵之音如水来。
如水来的厢主不仅卖活人的消息,更卖死人的消息。只要还有魂灵没有踏入阴司无界处,不论生死安息与否,朱砂剑尾蝶都能嗅到他们的气息。
祝神笑道:“是我。”
贺兰破说:“我要你帮我卜蝶,问一个人。”
祝神懒懒靠着引枕:“卜蝶可不便宜。”
“多少都出得起。”
“不止钱呢?”祝神道,“我要小公子来给我当伙计。”
“什么都行。”贺兰破顿了顿,“只要你问得出,找得到。”
祝神定定望他片刻:“生辰,祖籍?”
贺兰破沉默一瞬:“没有。”
祝神又笑:“那有什么?”
“名字。”
贺兰破垂眼,过了会儿才说:“叫祝双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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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神:一键查询马甲
第4章 4
“只一个名字,恐怕难寻。”祝神坦白道,“既然连对方生辰户籍都不知道,你又如何确定,这名字不是骗你的?”
贺兰破握刀的手紧了紧。
祝神饶有兴趣观察他的反应,末了还加一句:“你觉得呢?”
“……”
贺兰破双唇紧抿,冷冷注视祝神良久,才微微松手:“你说得对。”
他一步步朝祝神迈过去,走到祝神跟前,烛火投射出他的影子,几乎将祝神笼罩住。
贺兰破躬身,手里的乌金刀轻轻放在了矮几上。他就用那只手撑着矮几,逼近祝神的脸,两个人四目相对,近在咫尺。
“祝双衣。”
他先这么喊了一声,就像在喊祝神。
可祝神没反应。
贺兰破两眼几乎定在祝神眉间,停顿一会儿才接着说:“他巧言令色,油嘴滑舌。没一个字值得相信。”
祝神泰然自若,迎着贺兰破的目光:“既然如此,贺兰小公子,找他做什么?”
“我要杀了他。”
祝神眼底笑意更甚。
贺兰破慢慢起站直,身姿在阴影中更显挺拔,目光亦更显锐利:“言而无信的人,都该死。”
没能在这双似曾相识的眼睛里找到一丝破绽,贺兰破略感失望。
他蹙了蹙眉,转身要走,却无意瞥见远处卧榻上,祝神的枕头旁边似乎压着一只愈疾神,床头的帷幔后,还挂着一柄伞。
正要凝神去看,忽听祝神道:“每月初一十五,朱砂剑尾归位。先说断,后不乱。即便找不着人,贺兰小公子也是要付钱的。”
贺兰破闻声收回视线,低眼只见祝神的指尖在茶杯杯口打转。
普通人的指甲要么泛红,要么微微泛紫,祝神连指甲都是泛白的,是极度身弱缺血的症状。
“你要什么?”贺兰破问,“人参,灵芝,还是续命的丹药?”
“命到了时,药石何治?”祝神对他所言并不感兴趣,“贺兰府产的香举世闻名,其中有一种安神香,名‘山空’。可惜只作贺兰氏家用,对外不售。我久闻其名,一直想试试。”
他抬头,与贺兰破上下对望:“不如贺兰小公子,就拿几盒山空做定金?”
祝神略微上挑的眼角总带着狡黠,如今仰起脸,像一只狐狸仰起脖子对贺兰破张开了耳朵。
贺兰破没有接话,只说:“我一定会找到祝双衣。”
祝神赞许:“希望你心想事成。”
“十年找不到,还有一辈子。”贺兰破快要望进他的眼睛,望穿那双眼睛后隐藏的面孔般,“他躲不了太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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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兰破走后,容珲自隔壁回来,确定对方走远,方道:“他认出您了?”
“从哪儿看出来的?”
“我也纳闷呢。”容珲琢磨,“在楼下还好好的……不对,看你的眼神也说不上好……但也比这会儿正常,那到底是……”
容珲想着想着,好像打通了任督二脉:“上楼的时候?”
他见祝神笑而不语,追问道:“咱们家的桃花羹为什么要叫颜色好?”
“为什么不叫颜色好?”祝神反问,“它的颜色不好吗?”
“好啊,可是……”容珲快被绕晕了,意识到祝神又在耍嘴皮子,无奈摇头,只道,“那他现在到底是认出你了,还是没认出啊?”
“只是起疑。”祝神看向门口,“他在试探。”
“这才一天不到,就起疑心了。只怕认出来,是迟早的事。”
“岂止一天不到。”祝神调了个舒服的姿势,往后靠着,“小鱼那么聪明,一见面就起了。加上十三幺那张嘴不把门。他今夜没忍住来试探,也是正常的。”
不过还好,尚在掌控之中。
容珲叹气:“听小公子的语气,还在恨你当年不告而别。要是哪天认出来了,估计不好收场。”
“怎么不好收?”祝神望着贺兰破离去的方向笑吟吟道,“十七八的孩子,野猫儿炸毛,顺着摸两下,一哄就好。”
可不见得。
这可不是寻常人家的孩子。
容珲不以为然,想说祝神轻敌了——兔子被逼急还会咬人,更别说拿着五尺长刀的孩子头。届时玩过火了,谁知道这祖宗拿什么捅你。
但他也并不打算多话,因为祝神总嫌他话多。
容珲道:“不过说回来,小公子怎么知道如水来和喜荣华的关系?”
“自然是我找人透露的。”
祝神伸手往矮几上拿了杯茶,正要喝,被容珲抢过去:“今早的,一天没换,我待会儿下去新给你煮一壶。”
“不用。”祝神倾身想拿回去。
容珲不给:“说了别喝,赶明儿大掌柜知道又得骂人。”
“……”
祝神作罢,把手揣回袖子里:“我不透露给他,怎么让他跟我往古家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