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书奇谈(6)
这男人不就是在南市里被自己撞到的男人么,没想到是闻小狐的父亲。他和对父子还真是有缘了。
男人对脸上沾着泥土的竹素生点点头开口道:“小心点。”便抱着闻小狐走了。
竹素生落下,猫熊师兄问道:“你不怕闻小狐把我会说话的事情说出去么。”
“他不会说的。”竹素生无所谓地回道。
“为什么。”猫熊师兄问道,如果让别人知道自己会说话的事情还真是糟糕。
从来,隐世界与现世界之人的关系暗含血腥之味。
“因为他孤僻没有朋友。”竹素生道。所以就算闻小狐心里有事也只能憋在肚子里。
猫熊师兄道:“最好如此……”
“说起来,隔壁是镇守使的家宅……咦?闻小狐的父亲不会是镇守使大人吧!”竹素生后知后觉地说道。
那个男人确实是天津镇守使闻焰。
闻焰抱着闻小狐走了一小段路之后才将他放下。闻小狐惶惶不安地地低着头跟着闻焰走着。
“……父亲。”闻小狐低着头轻声叫道。
“学堂不去了?”闻焰问道。这段时间闻小狐不曾踏出家门,连学堂也不去了。
“我不想去了。”闻小狐抬起头对着闻阎高大的背影鼓起勇气说道。
“随你。”说着闻焰头也不回地走了。
闻小狐停下脚步眼中聚起泪光,院子里安静落泪的小少年孤独不已。
慧宝和尚回来给竹素生带回吃的。在前厅,慧宝说道:“今晚我要去法租界寻找师父。”
“我上南市,到清吟小班看看。”竹素生说道。
“清吟小班,那是何地?”慧宝问。
“妓院。”吃着饭,竹素生鼓着嘴巴回道。
慧宝一口水差点喷了出来:“阿弥陀佛。”
将慧宝带回来的饭菜吃完后,竹素生问了一些慧宝最近的情况。慧宝说很好。因为现在在脚行有很多人都愿意和他成为朋友,他帮助了很多人。竹素生安静地听着慧宝说话,他能感受到慧宝是打心里感到高兴。
但也为他感到悲哀。
那些人只是装病让他帮忙上工罢了,最后得到的钱还不是落入他人的口袋。那些人即使偷懒不用干活还能拿到钱,对于这个“朋友”,他们何乐而不为呢。
脚行可不是真情实意的地方。
竹素生听着,也没有揭穿这里面的弯弯绕绕。只有亲身经历人心这道坎,慧宝和尚才能明白这个因人而衍生的各种事情的人世间。
华灯初上,竹素生和慧宝踏出大宅。猫熊师兄帮竹素生拿着他的二胡跟在身后。在他们踏出宅子的时候,外面路过的人都会看他和和尚一眼。竹素生有些莫名其妙。
竹素生还不知道整个津门的人都想知道是哪个外乡人买了这宅子。所以最近会有许多好奇之人故意经过他们的宅子看这外乡人究竟长啥模样。
竹素生和慧宝走过金钢桥之后分开。他弯下腰将二胡从猫熊师兄的爪子里接过来然后摸了摸猫熊师兄的脑袋:“晚上再见。”
慧宝抱起猫熊师兄对竹素生说道:“竹施主要保护自己。”
“和尚也一样。”竹素生笑着回道。
于是慧宝对竹素生告别前往法租界。竹素生将自己的落在胸前的辫子撩到身后然后拿着自己的二胡去清吟小班。
南市的妓院多分布在南马路和南门外大街。华灯初上的南市喧嚣热闹,那些在租界干了一天的活儿的工人之后会回到南市买来或租来的家中吃饭。吃完饭之后便在南市转悠,身上有些银子的会去找乐子。所以这逛窑子的、听戏的、喝茶的、赌博的应有尽有。在这个恶霸满盈的地方,平民百姓为了谋生不得不听那些恶霸混子的。于是,有些无形的规矩就自然地形成了。
竹素生拖着脑袋上的辫子走在南门外大街,这一路走来总能听到那些剃头打辫子的手艺人招呼他:“要剪辫子么?”
竹素生摇摇头:“不了。”
“这位少爷,皇上退位,清朝没了,现在不用留什么辫子。你可以向这附近打听打听我这剃头剪辫子的手艺,那可是闻名在外的。”
“是么?”
“那可是,你看这天津城还有几个留着辫子的。像你这样的年轻人没人留辫子喽~”
听了对方的话,竹素生摸了摸自己的辫子随即对剃头打辫子的手艺人笑着说道:“我这长发可不是在清朝留的。”既不是,更别提什么剃头了。他从未剃过头。额前的刘海倒是长得太长自己会剪一下。
说着竹素生便离开了。
不一会,竹素生站在了一个妓院大门前。这妓院灯火通明,还没踏进门,他便能感受到从里面传来温香软玉的味道。门前人来人往,进入这妓院的从穿着上就知道是商贾、贵人。
“就这里了!”竹素生说道。
天津妓院分为几等,一等妓院都在南市和法租界还有英租界。南市对现在的竹素生来说还是有点小麻烦,但只要他愿意,他依旧能够在南市横着走。
在天津,即使是妓院,也分有“三六九等”。上等妓院里面的妓女,十四岁到二十岁,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不仅如此,这上等妓院的规矩也颇多,排场甚大,一些上等妓院不允许嫖客住局。所以进入上等妓院的多是商贾和达官贵人,若想住局或承鸾凤之欢非要一掷千金不可。
所以上等妓院的雅号又叫“清吟小班”或“书寓”等雅致的名儿。
第二等妓院叫某某班。这二等的妓女才艺比不上上等妓女,但也是年轻貌美。只要嫖客出的钱多,就可以住局过夜。这二等妓院多分布在南市和日租界。
三等妓院被称为某某堂和某某下处。三等妓院和上等、二等妓院的情况差了很多。三等妓院,你只要出钱就能过夜。这些妓女十多岁到三十多岁。这第三等妓院主要集中在南市还有北开等地。
至于四等及以下的下等妓院是一些年老色衰的妓女。这些妓女苦命一辈子,都是从一等、二等、三等妓院沦落下来的。他们的客人都是在天津城混一口饭吃的底层百姓。自然嫖资少之又少。这些下等妓院集中在谦德庄、小道子、罗马湖等胡同里。这些胡同的环境混乱又极其肮脏不堪,里面走到哪里都可看到腥臭的积水,那些嫖客摸黑而去,就得踩过这些腥臭污秽的胡同里不可,因着走在这种满是污水腥臭的胡同像是在河里摸鲇鱼一样,所以这种地方又被那些嫖客叫成“鲇鱼窝”。
在津门,不管是上九流的前朝皇孙遗族还是下九流妓院里的妓女,也免不了遭受命运的碾压。特别是年老色衰的女人,一但成为了没有价值的“物品”便会遭受无情的抛弃。
竹素生走到一清吟小班前跟着那些达官贵混进门的时候被前门招待拦住了。
“哎哎哎~你谁啊。”前门招待拦住竹素生问道。看这人一身素衣长袍,腰间还系着个腰带。要不是他身上有着一种贵气,他直接把人给轰出去了。
被拦住的竹素生对着门前招待说道:“找你们老鸨。”
“你谁啊,想见就见还懂不懂规矩了。”门前招待呵斥。有多少想混进来的被他一眼看穿,不说那些想进入这里的商贾都是由老熟客带进来的。就这津门里有多少商贾、贵人、还有帮派头、领租界领事都让他记在了脑海里。只要见过一眼,下一次,他一定能将对方认出来。所以这门前招待不是谁都能做的。至于这个看起来贵气的少年,见都没见过,更别说没有熟客带着,莫不是想混进来不成。
“规矩?这里有什么规矩?”竹素生好奇问道。
“乡巴佬!”门前招待呵斥道,随即他用下巴指着其他进入清吟小班的商贾。只见那些商贾进门之后从身上掏出大洋放入一个精美的盘子中然后进了去。
竹素生恍然大悟,随即对门前招待说道:“我不是嫖客,是来找你们老鸨有事商量。”
“嗯~” 门前招待对竹素生伸出手。竹素生可没赏钱给这门前招待,就在他开口的时候,前来迎客的老鸨看到了被拦下的竹素生。
“哟~这小公子可是面熟得很啊。”老鸨是个三十多岁风韵犹存的女人,她头上戴着摇花,只要一动,这摇花便像是活起来似的一动一动的。她这一身江南苏绣秀禾衣穿在她身上更别是一番风情。
“老鸨见过我?”竹素生好奇问道。
“你不就是那个在南市被九爷的人追着跑的小少爷么,前些日子还差点被枪给崩了。怎么,小少爷到我这清吟小班有何贵干。”这老鸨摇曳着自己的身子上前眯着眼睛端详竹素生。
“既然你知道了,那我便不瞒了。为了不给南市的百姓添麻烦,所以我想到这清吟小班给客人拉拉二胡。”竹素生任由这老鸨打量,他笑盈盈地说出自己前来的目的。
“小少爷打的好算盘,只要躲进我这里倒是躲掉了九爷的人。但是,我这里可不收小相公。”老鸨掩嘴调笑。
前些日子,竹素生在南市天天被人追杀。从门外大街追到南大街;再到南大街追到广兴大街和北开等大街。九爷的人追一个打乱南市规矩的外乡人不仅没追到还被对方教训了一顿的事情已经传开。在这南市最不缺乏的便是乐子,这事情一传开,下一次竹素生再被追杀的时候,很多双眼睛都放在了他的身上。
结果,九爷的人又吃瘪了。那个小头目不仅残了一只手还被抢了枪去,这对九爷来说是奇耻大辱。谁能想到会有外乡来的人去挑战南市的“规矩”呢。所以一个毫不起眼的外乡人被九爷惦记上了。下一次,九爷派来的人会更多。
被老鸨故意说成小相公,竹素生并不怒。他凑到老鸨耳边对老鸨说道:“老鸨觉得我长得如何。”
“不错,不错。”想必竹素生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打量他了。
竹素生狡黠地说道:“你要是错过这次机会,我可到法租界的‘公寓’了。到时候老鸨你可别后悔。”
“哎哟,你这孩子,还真是会吓唬妈妈。”老鸨被竹素生那逗趣狡黠的表情逗乐了。
“咱们这是双赢。”竹素生一本正经地说道。
“你这孩子我喜欢。来,今晚你要是为我赚上一大笔银子,我就赏你五十块银元。”老鸨挽着竹素生的手往里面带说道。
“那是自然。”
“你叫什么?”
“竹素生。”
“在这里,你叫小竹。今晚你可得好好演,你的老‘仇人’九爷会陪着总头袁成会还有他的那些义子前来。不仅如此,津门八大世家卞家少爷还有韩家少爷今晚都会来捧魏紫姑娘的场子……”
一路上,老鸨把清吟小班场子里的规矩全部告诉竹素生。
那拦住竹素生的门前招待心中庆幸自己没有真的把这少年给轰出去,不然到时候老鸨和自己算账不可。
知道那个一天到晚找自己麻烦的九爷会前来,竹素生倒是吊起了好奇心。他倒想看看这南市的黑帮头子究竟长着什么模样。
一番打扮之后,竹素生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然后对里面的自己做了个鬼脸。帮他梳妆打扮的丫头看到之后赶紧制止:“少爷使不得这样。”
竹素生细着嗓子跳上桌子:“我长得如何。”说着便对给自己梳妆打扮的丫头送了个秋波。丫头被眼前“小姐”给迷晕了。
“少爷长得比魏紫姐姐还好看。”被男扮女装的竹素生迷得晕头转向的小丫头晕乎乎地说道。
竹素生跳下桌子。
“使不得,使不得。我来教少……小姐走路。”丫头急忙上前扶住竹素生。
于是竹素生扭着他的腰身慢慢地学着清吟小班的小姐们走路。
丫头心中感叹:这竹少爷真是厉害,要真是个女的,肯定要将整个天津城的男人和女人都迷晕了。
津门有三大花魁。这三大花魁分别是南市的魏紫;法租界罗斯福路上等妓院的水微;英租界小白楼附近上等妓院的荷香。
这三大名妓国色天香,琴棋书画、吹打弹拉无所不会。为他们慕名而来的客人络绎不绝,传闻中,有个富商为了能住局与魏紫承鸾凤之欢更是荡尽家财。
可见,这上等妓院便是津门有名的销金窟。
竹素生扭着腰像模像样地走了一会之后老鸨便进门了。在看到一身女装的竹素生之后她眼睛一亮。竹素生对着老鸨转了个圈说道:“如何。”
“我的眼光从未错过!”老鸨脸上露出喜色,这可是只会下金蛋的鸡啊。
“一百块。”竹素生忽然说道。
“啥?”老鸨一时没明白过来。
“一百块银元。”竹素生晃晃手指说道。
“嘿!你这孩子还跟我讨价还价来了。这次我就依你,下不为例。”老鸨喜笑着说道。她现在看竹素生的目光那可是看到无数金银啊。
下次啊,谁知道下次会是什么样的情况呢。一百块银元足够他用上很长时间了。
竹素生心中说道。
“今晚我开了你的牌子,你在这里等着我让人带话。记住了,绝对不要出声。”老鸨嘱咐道。竹素生的嗓音再怎么变都让她没法放心。
“你放心。”竹素生掩嘴笑道。
“丫头,看着竹少爷。”
“是。”
于是老鸨出去准备竹素生的开牌去了。
因为竹素生的忽然到来,老鸨便给他开了一个新的牌子。在上等妓院,只要有新的牌子,那么前来的达官贵人、商贾黑道头子都会撒下钱财见见这新来的小姐。
这意味着,这新来的小姐还是个干净的。所以没有人会错过这样的机会。所以一百块大洋,在老鸨眼中算不了什么。当年魏紫的身价更是无人能及。亏得这竹素生长着一副好面皮,那一百块大洋只不过是赏赐给这个外乡来的乡巴佬罢了。
竹素生在等着。厢房外的清吟小班早就因为“她”的到来引起了议论。上等妓院出的小姐都不会差。
更加重要的是,老鸨到前堂告诉这些达官显贵、商贾黑帮头目:她们清吟小班今晚会给各位送上第二个“魏紫”。
大堂里众人瞬间哗然。
清吟小班的老鸨吊足了今晚所有来客的胃口。那些前来天津城寻欢作乐的前清八旗子弟哄闹:“你这老鸨,要是敢说假话,今晚休想从我身上拿到一个子儿。”
“哎哟~瞧各位主子说的。我这清吟小班的姑娘各位不是知道么。今晚各位主子要是不满意,咱就不收今晚的银子了!”台上的老鸨脸上笑开了花。
“哼!再美能美得过国色天香的魏紫姑娘!”开口的是天成号韩家的少爷。与韩少爷交好的世家子弟也跟着瞎起哄。
大堂二层隔间里,坐满了在津门地位举足轻重的人。老鸨口中提到过的南市黑帮头子九爷,日租界脚行总头袁成会还有他的那些义子们。在他们隔间隔壁,是大英帝国贵族威廉公爵还有其他洋人贵族。这位英俊的绅士仿佛与清吟小班格格不入。
老鸨这句话分量十足,这给在场的所有人吊足了胃口。但这位贵族先生不为所动。
也不知道今晚吹了什么风,这天津城有头有脸的几位都来了。老鸨心中欢喜不已。
前来清吟小班的人大部分是为了名妓魏紫。这魏紫生得国色天香,能与魏紫住局的五只手指都能数得过来。凭着魏紫,这老鸨每日日进斗金,所以给竹素生一百块大洋只是打发叫花子罢了。
竹素生成为这清吟小班最后的压轴。在竹素生之前,魏紫今晚再次出台。
魏紫能舞,她一身紫色轻纱绸缎伴随着鼓声跳着飞跃出来。在琵琶弹起那一刻,二层第五间隔间厢房里,一个三十多岁,带着单片眼镜西装革履的男人说道:“好一首十面埋伏。”
在台上跳着这舞的魏紫让台下所有人的眼睛紧紧贴在她的身上。
“东方人的舞蹈有着独特的魅力。”陪着威廉公爵前来的英租借领事馆馆长希伯来说道。
“在这个东方国度有一种花,叫牡丹。这种花品种繁多,被他们形容为‘国色天香’,是花中的王者。在牡丹之中又有一品种叫魏紫,这魏紫是王中之王。”威廉公爵看着台上舞动的紫色身影说道。
“公爵大人今晚要来看的东方戏曲便是这场?”希伯来问道。东方人总是能展现他们的神奇之处。
“希伯来爵士还记得她跳的舞是什么?”威廉公爵问道。
“十……十面……哦,我对东方人的成语理解真是糟糕透顶。”希伯来觉得自己对东方人的汉语实在是太糟糕了。即使他已经在这个国家多年也远比不上只来了一年的威廉公爵。
“十面埋伏。这个四个字的典故起源于这个国家的历史。它的意思是将士兵埋伏在十面让敌人无处可逃最后被杀死。”威廉公爵说道。
“就像灭亡的大清帝国一样。”希伯来恍然大悟。不仅仅是像,现在天津城不也是这样么。对于希伯来的理解,威廉公爵没有解释的意思。
“被‘十面埋伏’的人在这清吟小班中。”说着,威廉公爵从怀中掏出怀表看了看说道,“快了。”
十面埋伏,那么。到底谁才是被埋伏的那个人?
希伯来发现,自从威廉公爵来到这个东方国度之后,他越来越难以理解他的话了。如果不是这位大人是个金发碧眼的年轻人他还以为对方是个东方人。
魏紫一舞完毕,台下的还有二楼上的纷纷拍手叫喧。
“魏紫姑娘!魏紫姑娘!”台下的众人激动地挥手大叫。
在袁成会的隔间厢房中,其中一个义子讨好地对他说道:“义父要是喜欢,我给义父送过去。”
“先放着。”
“是。”
“今晚我带你们来是让你们寻欢作乐的,都下去玩吧。”袁成会对他带来的几个义子说道。
知道今晚义父和九爷有事,他们便告退下一楼去了。
他们也想看看这老鸨卖的什么关子。
人走了之后,厢房里只剩下袁成会、九爷。还有一直跟在袁成会身边的保镖。九爷恭恭敬敬地给袁成会倒了一杯酒:“总头,请。”
袁成会将酒喝了眼睛盯着台上说道:“听说有个外乡人在南市里要翻天了。”台上魏紫退下去,台下的人叫喧着,老鸨站了出来安抚那些达官贵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