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世山河(43)
楚玄昭喜笑颜开。
“是啊,我蠢且傻,有本事你教我啊!”
沈轻君眉梢儿一挑,“我没本事。”
“轻君啊,为什么你总是喜欢在聊天的时候,一句话把天聊死呢?”说话间,楚玄昭悄悄试探着把手朝着他的肩膀搭了过去。
“那我换个话题,比如,趁我还没出手前,把你的手拿开?”沈轻君将肩头微微一垂,瞥向楚玄昭。
楚玄昭干脆下手,一把捉住他的肩头捏了捏,“你要是出手,谁胜谁负,还未可知。”
“什么意思?”
“火龙诀,七层巅峰。化气为力,力拔山河,不知道,你的功力是否也长过呀?”楚玄昭言语间带了几分得意。
“那你的经脉——”
“你担心我?”楚玄昭一喜。
火龙诀成败五五分,越是往后,越有经脉紊乱的危险。
沈轻君被打断,略微一卡,尴尬地抬手摸了摸鼻尖,“你想多了。”
楚玄昭挑了挑眉,是吗?如果他观察的不错的话,摸鼻尖这个动作,可是非常,非常非常的心虚啊。
沈轻君似乎也发现自己似乎语气不太足,补充道,“我的确担心,担心你的功力废了,我的旧疾就没着落了。”
“哦。”楚玄昭眉头一动,未置可否。
心里明白就好,强行辩解,对谁都没好处。
他最近几日运功的确时常有些艰涩,甚至经脉中有时会有隐隐的针扎般的刺痛,但这些,他是绝对不会告诉沈轻君的。
楚玄昭脑子里想着事情,手下不知不觉用了几分力,反应过来时,看到的是沈轻君有些质问的眼神。
楚玄昭针扎一般的缩回手,“我不是有意的。”
他自觉刚才那力度,八成已经捏紫了。
自己好像又犯蠢了……
咋办?
见沈轻君没说话,楚玄昭有点着急,探手捏住他的衣领,“那个,我帮你看看吧?”
“……”
沈轻君的眼神更加不善了。
大榕树的叶子已经开始发黄掉落了,枝丫显得有些凌乱,一只乌鸦扑棱着翅膀飞落,啊啊啊叫了几声,似乎也在嘲笑楚玄昭的犯蠢。
“以后不要动手动脚。”沈轻君拨开他的爪子。
楚玄昭摊手,耸肩,“不动手动脚,怎么潜移默化地让你习惯我的亲近?”
沈轻君忍不住扶额,“王爷,好直接。”
“过奖过奖。你不喜欢,本王只好自己腆着脸争取了,你可以拒绝,但不能不让本王尝试吧?”
沈轻君对如此直接,如此死皮赖脸的楚玄昭有些没办法,做了一个对他来说极其不雅的动作,他狠狠地朝楚玄昭翻了个白眼,“王爷请随意。”
说完,转身就走。
“你别——”
沈轻君指了指肩膀,“承王爷赏赐,我去上药。”
楚玄昭摸了摸脑袋,有些讷讷,“哦,好吧,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然后,
亦步亦趋地跟了上去。
沈轻君砰地一声把门关上,一字一顿地道,“还请王爷回避。”
楚玄昭趁他没把门栓卡上,用力推了推,“你自己没法上药,而且,我伤的你,总得负责吧?大家都是男人,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是啊,大家都是男人,王爷为何不找个女子,也好儿孙满堂啊?我又不是女子,你怎么如此执拗?”
楚玄昭把脸皮尊严什么的都丢了个干净,“对对,你不是女子,我是女子,所以我看上你了,想给你来个儿孙满堂,你先开门。”
沈轻君手一抖。
楚玄昭趁机钻了进来。
“你刚才说什么?”沈轻君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我说,”楚玄昭朝前探了探头,粲然一笑,“我说我想给你生孩子。”
“咳咳!”沈轻君一口气没上来。
楚玄昭赶紧抬手给他拍了拍背。
沈轻君现在无比后悔自己听了他的剖白。之前两人虽然心知肚明,但至少楚玄昭还懂得“矜持”,现在可好,倒像是破罐子破摔了。
“抱歉,我看不上你。”
“为什么?我也算要模样有模样,要身份有身份了,唯一不好的也就是不会生娃,你反正要找一个成亲,就别那么挑了嘛。”
沈轻君眸色暗了下来,“我从未有过成亲的想法。”
他从出生就有寒症,赫连辛曾断言自己大概能活到三十岁左右,没必要去耽误别的什么人。
楚玄昭将他手里的药膏接了过来,“为什么?”
“我不喜欢羁绊。”沈轻君的回答似是而非。
楚玄昭默默叹了口气,没有继续这个话题,“我帮你上药吧。”
“我,”我自己来,沈轻君本来打算说。然而想要开口时,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把药膏递给楚玄昭了。
此时再坚持,就是矫情了,沈轻君坐到榻边,“药膏挑出一点就好,用温水化开再用,案上壶里有热水。”
“嗯。”
楚玄昭用小拇指指甲扣了点药膏置在手心,拎起茶壶倒了些水匀了匀,“我府里进了套寒山紫玉的茶壶并茶杯,改天给你带过来。”
“紫色趁你,你留着自己用吧。”
楚玄昭用没置药膏的手将他的衣领轻轻掀开,临近脖颈处已经紫黑一片,楚玄昭心中一痛,眼睛顿时有些发涩,伸出手指蘸了药膏轻轻按揉,“…紫色趁我,我趁你,还是送你吧。”
他这么容易就失了手,不只是因为出神,还因为自从进入火龙诀第七层,就经常难以控制力道,所以一直不敢与沈轻君切磋,没想到千防万防,还是无意间伤了他。
沈轻君蓦然觉得颈间一丝温热,开口道,“颈后未伤,只涂肩上就好。”
楚玄昭微愣,轻轻探出食指,将不知何时由腮边滑落,滴在他颈后的那滴热泪抹掉,“…好。”
沈轻君说的没错,他蠢,若不是蠢,也不会这样就失手伤了人。
楚玄昭开始的时候,最多的是心痛,是懊悔,然而涂着涂着,感受着手指下滑嫩的玉肌,就渐渐变得有些心猿意马了。
而且更尴尬的是,他硬了。
半个时辰后……
“涂完了没有?”沈轻君这是第三次问了,语气明显带了不耐烦。
“…快了。”楚玄昭声音有些不稳,捻着手指,又摸了摸。
君君的肩背,实在是,怎么办,屋里好热……
再这样下去,要疯了。
“轻君,你的蝴蝶骨很——”
蝴蝶骨,只有优雅美背的薄翼般的肩胛骨,才被称为“蝴蝶骨”。
沈轻君抬起双手,将衣领一提一抖,脖颈瞬间遮的严严实实,他站起身,“我记得,好像没有伤到肩胛骨吧,信王殿下?”
楚玄昭从桌子上拿起一条手帕,那是褪开沈轻君的衣领时,从他衣服里拽出来的。
楚玄昭学着沈轻君的样子将手指一根一根地擦了擦,声音还有些轻微跑调,“你不懂,伤的是肩膀,但是,只有把周围经脉都揉开了,才能好的快啊。”
沈轻君简直懒得理他,“药是祛瘀的,不是开脉的。而且,你确定你按我肩胛骨的时候,手指上真的有记得蘸药膏?”
“呃,你不知道的,不用药膏,本王的推拿术也是一流。”
“哦,那麻烦王爷先推拿推拿自己的脑子。”沈轻君出转过头来,然后一低头就看到——
尽管秋衣厚重,还是很清晰的一个帐篷。
“……!”
沈轻君脸色瞬间变得很是难看,红,且黑。他整个人颤了颤,直接迈步跨出了门。
楚玄昭急急运起心法压制,好不容易消停了些,刚要找出去,就见沈轻君折了回来,提起桌上的茶壶,又要走出去。
楚玄昭连忙将他手里的茶壶接过来,“你肩上有伤,我去。”
“有人来了。”沈轻君冷冷解释。
楚玄昭一愣,“有人来了?”
他修炼火龙诀,虽然内力突飞猛进,但在听觉和对气息的敏锐度上,却仍旧远远无法与沈轻君相比。
“李尚诺,还有一个人,步伐轻缓,大概是公主。我先去院里,碧鸳和朱晴都不在,麻烦你,你快去添水。”
“好,我知道了。”
第72章 死遁
楚玄昭总算在李尚诺和玉璇公主走进来之前,将一壶茶摆在了石桌上。
沈轻君几乎从不在正堂见客,这一点楚玄昭再清楚不过。
二人坐好时,李尚诺和玉璇公主也走了进来。
“见过墨渊公子,见过三皇兄。”玉璇公主依旧轻纱覆面,未着宫装,微微低着头,跟在李尚诺的身后。
她已经在李尚诺那里,了解过墨渊公子,也简单地知道了他现在算是信王阵营的人。
她不免有些忐忑,自己毕竟是滕王的胞妹,她不确定信王和信王的人,是否真的愿意帮助自己。
她想起之前皇兄来找自己时,话里话外都是在试探自己对格吉思的看法,哪里还会不明白和亲一事跟他脱不了干系。也许,他并未想过这会给自己带来忧虑,也许他也的确觉得格吉思不错,才会如此。可这种连明确的问一问自己的意见都没有的做法,终究让自己如骨在喉,吐也不是,咽也不是,恨也不是,怨也不是,如此的憋闷不已。
“公子,王爷,于私,我和公主两情相悦;于公,拓加与大渊不和,此行吉凶难测,公主怎能和亲?还请你们帮帮我们吧!”
“轻君,”楚玄昭悄悄扯了扯沈轻君的袖子。
“圣命已下,我也没有太好的办法——”沈轻君有些为难。
两人一急,“那怎么办?”
“你们先别急。”楚玄昭示意两人稍安勿躁,转头看向沈轻君,“我倒是有个想法。”
“什么?”沈轻君眨眼,看他这个纠结的表情,不会跟自己想的差不多吧?
“现在父皇意旨已下,而且还是当着两国诸臣的面下的旨,恐怕无论如何也无法收回成命。除非,父皇已经死了,当然这是不现实的。唯一的出路,就只剩下,公主死了。除此之外,根本不可能解决此事。格吉思见过公主,找人代替,显然也是不可能的。”
沈轻君点头,“没错,只有公主身死,此事才能作罢。”
李尚诺大惊,“公主身死,那怎么行!”
公主倒是领会了两人的意思,拽了拽李尚诺的胳膊,让他先冷静,这才缓声问道,“你们的意思,是要我死遁?”
“嗯。”两人齐齐点头。
楚玄昭不放心地问了句,“你愿意吗?死遁,就意味着你要放弃尊贵的身份,再也不能拥有现在锦衣玉食的生活,甚至,不能轻易地抛头露面……”
公主苦笑,抬手指了指面上的轻纱,“还能比现在更差吗?”
身份尊贵,活的却像个傀儡,提线的另一端,永远不会攥在自己手里。
“呃——”楚玄昭一卡。
“我愿意,愿意放弃过往的所有。”
楚玄昭不禁有些动容,“此事之后,我会想办法,想办法将李寺卿调离京城,山高水远,你不用日日担心被人发现自己的身份。”
公主眼眶泛红,一行清泪从面颊缓缓滑落,浸湿了轻薄的面纱,公主倾身跪下,朝楚玄昭叩首,“玉璇今后,只有信王一个兄长。兄长且受小妹一拜。”
李尚诺在她身旁跪下,帮她揩去脸颊上的泪珠,“别哭,你还有我,还有这么好的兄长。”
楚玄昭一手将她托起来,“好妹子,别哭,你的好日子还长着呢,你说是不是,李寺卿?”
“自然。”
“轻君?”楚玄昭转头,示意沈轻君开口。
“嗯?哦,你说的没错,死遁就好。”
“……”
楚玄昭微汗,他刚刚不会是走神了吧?
楚玄昭摸了摸额头,“那个,我有个想法,若要死遁,就不能让别人对尸体起疑,我觉得最好的做法,是火死。火烧死亡,尸身难辨,找个与公主身形相仿的人代替公主,只要在尸身上留下公主的贴身之物,应该可以瞒天过海。”
“公主刚被下旨和亲,回头就火中身亡,拓加人不傻,难道会想不出此中猫腻?”沈轻君一盆冷水泼了过来。
“那,怎么办?其他的死法更容易辨别尸身。”楚玄昭也知道这很冒险,毕竟刚下旨和亲,时间太尴尬了,也太容易让人起疑了。
沈轻君探手在怀中,掏出一个小瓶。
楚玄昭眼睛一亮。
这是之前借用素才人扳倒皇后时,赫连辛提到过的“龟息散”。
楚玄昭有些激动,一把抓过药瓶,“对啊,我怎么忘了还有这么个宝贝了。只要拓加人眼睁睁地看到公主的尸身,就不会起疑了。”
李尚诺和玉璇公主有些不明白他的激动,“王爷,这是?”
“龟息散,好东西啊。你们放心,这事有门。”
…………
李尚诺和玉璇公主得到解决的办法,总算心满意足地离开,桌子上那只匆忙间添置的茶壶,动也未动。
“有件事嘱咐你。”沈轻君提起茶壶,将水缓缓浇进了旁边的榕树树根下。
“什么事?”不会是去洗茶壶吧?这是楚玄昭第一时间的想法,因此问的同时,手也朝他手里的茶壶伸了过去。
沈轻君没有体会到他的意图,转手将茶壶搁在了桌子上,“派你千机楼暗部的人,去盯着问柳山庄和兖州兵马元帅陈有司。不要打草惊蛇,注意他们在保什么东西,说不定会有意外的收获。”
“好。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楚玄昭问道。
“没有,只是赫连辛碰上点事,怎么了吗?”
“是这样,兖州那边,一直有楼里的人注意,兖州兵马元帅陈有司,和兖州刺史马亮,一向不和。而这个马亮,根本就是蒙上蔽下,就连官位,也是买卖而来。他的小舅子是吏部的王越。王越你应该知道,滕王将他推上吏部尚书的位子,经由他手,方便了许多事,卖官鬻爵,收授贿赂,不知多少。我察觉陈有司与马亮不和时,就想设法与陈有司通通气,只是一直未有机会。”
“原来如此。那你多留意,他们要保的东西,很有可能就是跟马亮有关。因为与我阁里交易,杀死问柳山庄庄主的,就是个县令。庄主江湖之人,怎会被一朝廷小吏追杀?只是我阁里的规矩,不问缘由,因此不曾深究。而今,你只得多番注意了。”
“好,你说的这件事,我记住了。”
…………
翌日清早卯时,宫中御医急急赶往公主府邸。
公主突发急症,高烧不退,皇帝口令,只许御医进出,杜绝任何人的探访。
卯时三刻,御医回报,公主陷入昏迷。
辰时正,御医回报,公主气息全无。
皇帝闻言大恸,急火攻心,銮轿亲至公主府邸。
约至午时,公主噩耗,满朝皆知,群臣皆哀。消息传至四方馆,格吉思亲自携拓加诸臣前往公主府邸,说是送公主一行,以尽全礼。
至于真实目的,那自然是觉得公主此时身死有些怪异,前往一探真假。
拓加人终究没有再说什么,只是话里话外都是未能迎娶公主的叹息。
公主因是未曾出嫁的女子,因此不宜大丧,只在监国寺停柩三日,便低调下了葬。
却少有人知道,那棺中放的,只是一支被摔碎了的衔月挂珠发钗。
珠钗碎,亲情尽,世间再无玉璇公主,李府却多了个云发高挽,倩影相随的襦裙女子。
第五日,皇帝为表歉意,也为了所谓的一国威严,试图与拓加和议,转而将年仅十五岁的玉弦公主封为嘉甄公主,随即将离京的拓加使团赶赴拓加都城。
玉弦公主,年十五,还有半个月才到及笄之日,因此一直与生母兰才人居于宫中。其生母,身份低微,因有几分姿色受渊帝宠幸,得一女玉弦,封为才人,却在其后的十数年,一直是才人,甚至鲜少有机会见到渊帝。
兰才人生性和善,不争不抢,倒是一颗心都扑在了玉弦公主的身上,从不做那些掐尖要强,拈酸吃醋的事儿。玉弦公主受其影响,为人也很是低调,娴静乖巧,不与人矛盾,往不好里说,其实是有些怯懦。
圣旨一经下达,便安安静静呆在宫中,听候嬷嬷的教诲,任由宫人们准备张罗,一副安安分分待嫁的模样。
然而听到此消息的楚玄昭和玉璇,却是有些不是滋味儿,只觉得若不是自己的做法,这事也不会落在她身上,因此歉然不已,觉得是亏待了她。
因此两人都是不约而同地准备了好些东西,都着人送了去。玉璇公主自然不敢露面,只是悄悄托楚玄昭一起送了去。
楚玄昭仍是不太放心,派了府里两个身手好的亲卫,着他一路悄悄看护公主,若有危急,定要帮助拓加使节保护公主,定要亲眼见到公主安然到达拓加都城才能回来。
后来的事实证明,他的这个做法,是多么的重要,但让他后悔的是,自己当时为何没有多派几个人?
知人知面不知心,也怪,格吉思给人的印象太过于无害了。他派人是打着危急时帮忙的打算,却从未想过,给予危急的,就是这数百人的拓加使团,又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