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骨仞(70)
小九心神震颤,手里的杯盏一个不留神,被他捏碎:“任大人休要凭空污蔑!”
迎着小九灼人的,起了杀意的目光,任延亭不闪不避,甚至起身站了起来:“可怜小九,夙兴夜寐,兢兢战战,计划了这么久,终于逮到机会杀掉了营里的捏骨先生,自以为万事大吉,结果呢,离王又找来了一个捏骨先生,杀掉一个并没有用,因为以离王之权势,杀掉一个他还能再找一个,这批孩子损失了,还能再来一批,若是一时间没有那么多孩子能搜寻来,还能凭空再造一批孤儿!”
任延亭手搭在了小九肩膀上,开口道:“你该明白,这一切的根本都在离王,只有杀掉离王才能终止这一切。”
任延亭语气越来越激烈:“离王根本不知道你想要什么,可是我知道,小九,你从来想要的都不是自由,你只想要你们这一批无骨刃,成为最后一批,对吗?”
“离王筹码太小,不够诚意,不如我们来谈?”
任延亭以一副胜券在握的姿态,面对着已经神色剧变的小九。
停顿了好久,小九手掌心里攥裂的杯盏,才被缓缓松开。
萧宸景手里有任延亭这样的人,何愁王位不保,此人之心计,能言善辩之程度,完全超乎小九预料。
离王这等人物,小九伴随左右多年,都未能完全洞悉察觉小九所念所想,任延亭却才回京多久,面对小九,字字句句都是攻心之言。
任是谁在一个已经洞察自己一切,在他面前恍若赤裸的人,都不会有什么好脸色。
手中的碎片发出细微声响,散落桌面,小九缓缓收敛心神,才出声道:“那任大人的诚意又是什么?”
任延亭听闻小九此言,神情更露愉悦,仿佛苦等的鱼儿终于上钩。
“小九这些年来一定有过疑惑,梁昱衍从临渊营选走你也便罢了,为何后来离王见你一面,也要盯着你不松手呢。”
“运气不太好罢了。”小九眸光一闪:“不然又是为何?”
任延亭也不卖关子:“此前任某对这事略有好奇,便出手查了一查,结果你知如何?”任延亭手里扇着一把扇子,笑盈盈地道:“原来小九身世不凡呢!”
“起因十多年前启南边防军被疑对朝廷有异心,于是有了梁孟惠鹭野滩与启南边防军一战,也是因此一战后,梁孟惠收归所有军权,起南边防军全部被编入他的部里。此战后,启南边防军的首领将军温儒杰难辞其咎,惠帝当时念起其过战功又可能是怕梁将军真的没了制衡,因此罚惩温儒杰极轻,将其职为梁孟惠手下将领。可是启南边防军初编入梁孟惠手底下自然都不服从梁孟惠,加上温儒杰也在,更是气焰难压,此时正值梁孟惠二子在外奋战,命殒在外后,独剩一子梁昱衍,他几次想要送梁昱衍回远离京城千里之外的老家,却被惠帝所阻,几番困顿之下,梁孟惠以强硬手段打压原启南边防军,听说是打残了几个,又学惠帝这一手,若温儒杰要想保余下旧部,便要把儿子送来将军府陪他小儿。”
“温儒杰自然不愿,只是正巧,他此前行军在外之时,应酬之间着了道,与一勾栏女纠缠一夜后,那勾栏女竟然有了身孕,那女人有心隐瞒,带孩子生下来,才一路追到京城来。温儒杰与夫人恩爱,必不可能纳妾,因此对那纠缠不休的勾栏女厌恶非常,可是又不忍心真叫他们母子在外饿死,便置了外宅将他们养在外头,原本那女人和他儿子并无可能进温家的门的,可直到梁孟惠借愤发泄也好,确为掣肘温儒杰也好,提出来这样的要求。”
“温儒杰终于纳妾,迎了那女人进门,那勾栏女实在可怜,原以为终于苦尽甘来,要接那破天富贵来的,结果温儒杰不过是舍不得与夫人所生的亲子,要图谋她儿子才让她进的门。”
任延亭摆出来一副唏嘘不已的神色:“你说这温儒杰可恨不可恨。”
小九神情愣怔,看着任延亭那一副感同身受,摇头悲叹的模样,停顿半晌,才声音哑涩出声:“所以我的母亲是一个勾栏女,父亲是原启南边防军的首领温儒杰?”
“是啊。”任延亭道:“我这个消息可算诚意?”
“小九并非是无名无姓之人,乃是姓温,名思溪,是温儒杰第三个儿子。”任延亭拿起来新的杯盏,斟满了茶水,递给到了小九面前:“若是小九愿为太子登基一事抹平障碍,待事成之后,温儒杰一家便由小九处置,若小九不愿再与生父有所牵扯,此事全当我送小九的人情,小九当作故事听便可,临渊营最后一批无骨刃,新帝允诺赐下名帖,良田银票,叫兄弟们坦坦荡荡行走在尘世间,安稳度日。”
第54章
厢房里静得可听清一根细针落地。
半晌儿,小九才好似找回自己的声音和身体,他缓缓接过任延亭手里的斟满茶水的杯盏,突地一笑,言道:“这算得上什么诚意,无骨刃哪有缺钱的,良田银票又有什么稀罕,凭无骨刃一身的本事,那名帖也不过可有可无。”
小九将那茶水一饮而尽,重重往桌上一掷,不知是认真还是玩笑地对任延亭说道:“与其如此,还不如叫太子殿下认下我与崇王的亲事来得有诚意!”
话音落下,小九便利落起身就要离去。
桌上的茶盅滚落到地上,发出来细碎的声响,任延亭听闻小九此言,一时间眼中也不禁闪过一丝错愕和吃惊。
数日后的临渊营,离王应下小九相邀这一晚。
秦管事跟随离王前来,却未曾跟上前去往里深入,只在临渊营外离王的马车前驻足等候。
未曾想这一等就是深更半夜,离王也没从里头出来。
月已经高升,一群像是陡然被惊起的鸟雀振翅飞过。
此时,不知为何秦管事心头涌起一阵不安,他其实极不情愿踏入临渊营和这群没人味的无骨刃打交道,可这个时候也不得不前去询问一二。
嘱咐跟随的护卫原地待命,秦管事理了理自己的衣裳,拉着脸踱步走进临渊营。
初一进来,那院里零星亮着几盏灯火,看不出来有什么蹊跷。
一阵冷风袭来,秦管事莫名打了个冷颤,再往前走竟是发现一棵树上倒吊着几个人影,他瞬间被吓破了胆,嘴里发出来一声惨叫,踉跄退了几步跌倒了到了地上。
听到声响,树上的人影纷纷转过头来望向坐在地上的秦管事。
数来张一模一样的脸出现在秦管事眼前,这感觉更是叫人汗毛直立。
没等秦管事捂着自己怦怦直跳的心站好,那树上一人就以一种极其扭曲的姿态,从树上轻巧无比地落到了地上。
秦管事看着那一条软塌塌的人朝自己走来。
除了近几年离王领回来常用的那个小九不爱戴面具,记得此前这些无骨刃脸上都是带有面具的,不知道现在他手底下这些无骨刃都不再遮面,是不是跟他学来的坏习惯。
秦管事站起来,将目光从那张脸上收回,强忍住心头的嫌恶和胆寒,故作镇定问道:“王爷呢?”
他也不认得眼前的无骨刃是哪一位,平日里跟这些做脏活的杀胚不怎么接触,只看到这人腰间挂着一个牌子,上头刻着十三。
小十三摆出来迷迷瞪瞪一张脸,说道:“王爷?王爷和小九早就离开营里了。”
“什么?王爷去哪里了?!”秦管事心头突得一跳,那股不安感瞬间笼罩住他全身。
“去哪了?”小十三抬手挠了挠头,一副很苦恼回忆不起来的样子:“啊……去哪了来着,好像是,是去了梁小侯爷那里。”
听到是去了梁昱衍那里,秦管事虽然心头仍狐疑,却也是放下了一大半的心。
这时候后头树上吊着腰的一把无骨刃也开口道:“小十三,你怎么忘啦,王爷走前不是嘱咐过让我们告诉秦管事,去建安侯府接他吗?”
秦管事闻言,也不再耽搁,看着时辰,只怕王爷在将军府都等自己多时了也不一定呢。
他愤愤甩袖离去,不再给这些耽误他事的无骨刃一个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