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骨仞(66)
他们也可能万万没有想到萧崇叙会在这里遇刺,并且还被得手,真的受了伤。
只怕这一干人等,待回去都会被太子和季后问责。
除去萧崇叙这些侍卫根本不是小九的对手,他直接踹倒一个他身前拔刀相向的侍卫,夺过其手里的长剑,接连格挡住一拥而上的人。
就在这时,小十一看准了时机,御马冲入这时候守卫薄弱的王祁身侧,一把抓住其后颈的衣领,将他拖上马来,又拉住已经脸色一片青灰毫无动静的小八,扔麻袋似的往王祁那一抛,翻手拿出短匕首往马臀上狠狠一刺,怒喊了一声:“走!”
原本注意力都被崇王遇刺吸引的众侍卫这时候才惊醒过来,纷纷驾马去追,小十一一己之力为王祁拖延不了太久。
眼看那边崇王已经倒下,小九还在与崇王身边那群不中用的侍卫缠斗,一时之间兵器相交,火花四溅。
对于小九和小十一这样的无骨刃来说,刺杀后的脱身从来不是难事。
再加上崇王在他们面前被往心口捅了一刀,这些人已经方寸大乱,自乱阵脚。
小九和小十一二人虽然武功高强,可抵不过崇王这里人多,待已经渐露疲态之后,小九长剑刺出,直切一侍卫的咽喉,当胸踏过那人尸身,纵身跃起来到小十一身侧,抓着他的肩膀一带,二人配合默契地飞速抽身而退。
无骨刃皆是轻功身法,出神入化,这群侍卫根本追不上他们,没多久就被二人穿梭在视线极差的雨林中,甩了个干净。
小九和小十一面上也不见丝毫轻松之色,身上大大小小伤口都在溢血,胸口剧烈起伏着,即使将身后那些人甩开了,速度也没敢慢下来。
这场雨是在后半夜停的。
小九精疲力竭,跌跌撞撞回到临渊营,回到自己里房里,那在身体里无限紧绷的弦,在此刻终于断裂开来。
他立在桌前,低着头,眼睛看见自己右手上沾满的血迹,想到这是短匕插入萧崇叙胸口,流经手上的,他的血。
小九喃喃自语:“崇王殿下自小体魄强健,我故意捅偏了二寸,许是没事的……殿下吉人自有天相……”
这头神志不清的呓语未落进小十一耳中,他原本前来给小九送伤药,却看见那人木头似的杵在那,眼神飘忽,嘴里还在不停念叨什么,垂在身侧的手还在不自觉发着抖。
小十一快步流星,上去一把抓住了小九的手,叫喊道:“小九,你怎么了!?”
那手冰冷至极,上头的血迹也没清洗,可被小十一抓住之后,还是终于不再颤抖了。
小九骤然回神,眼睛望着在面前放大的小十一的脸,嘴里正模糊着说:“我没事……”下一刻抬眸却看见外头数十张一模一样的脸,都在目露担忧,朝自己这屋内望探着。
这若是叫外人看来,该是十分惊悚要叫人做噩梦的一幕,数十张一模一样脸面对着自己,哪怕最出来再和善的神情,甚至微笑也会叫人心里感到可怖。
小九愣怔着望着他们,目光从近到眼前的小十一纷纷扫过小十三,小十四,小十五……
半晌儿后,小九才闭了闭眼,深吸了一口气,重重地,又无比清晰地说了:“我没事。”
“去给我打盆水来。”小九命令道。
小十三这时候动作利落地端了盆进来,小九迈开腿走过去,双手浸泡在水里,水温温热适宜,他细致地将手上的血迹慢慢清洗干净了。
崇王府当夜一片兵荒马乱。
宫里御医进出,从崇王房里换出来许多止血的纱布,额上冒着冷汗的老大夫连汗都不敢擦,到最后将血止住,上了药包扎住,才算是松了一口气。
万幸那行刺之人失了几分准头,若是真叫这一刀捅进心脏,只怕是谁也回天乏术。
自宫里丧钟敲响后,皇宫里气压也是低沉,一副风雨欲来的势头,都已经不经遮掩。
众朝臣披麻戴孝也妨碍在朝堂上面红耳赤地争论不休。
现如今遗诏流落在外,太子一派与四皇子一派分庭抗礼,外有离王已经暗中动作起来,边军里的暗子传来消息,已经多日未见梁孟惠的踪迹,是否已经携兵返往京中也犹未可知。
这头崇王遇刺的消息传入季后二耳中后,季后心惴不安,到了夜深还是简装隐秘入了崇王府,看望小儿子。
这么一看可好,季后当即落下热泪。
萧崇叙赤裸着上身,身上被白布包扎的地方还隐约有着浅浅的绯色血迹,嘴唇发白,眼下透着几分憔悴,整个人好若霜打得茄子一般。
这一眼过去,就疼煞了季后,她坐到床边,保养得当的一双软若柔荑的手,抚摸上了萧崇叙的脸颊:“我儿怎么瘦成这副样子了。”
距离萧崇叙上次面见他母后还是两日前,短短两日,他不知道他母后是怎么能看出来他瘦了的。
萧崇叙此刻本就心绪不佳,这热泪还啪嗒啪嗒往他脸上砸,他忍不住皱眉偏了偏脸,像是要躲开季后的手。
自那次被萧崇叙发现是她给梁小侯爷那传了消息,致使小九被梁昱衍登门造访,捉回人去,母子二人原本拉近了几分的情分又回到了原地,萧崇叙到后来甚至还把季后留在他这里的小丫鬟也全都驱逐出府了。
这事季后理亏,因为那无骨刃已经被带走,也便没有再勉强萧崇叙收下她的人。
可是事情毕竟已经过去了这么久,季后再是万般不对也是他的母亲,况且她也是出于保护他的心思,到了现在萧崇叙还在躲避她的动作,彻底刺痛了一个深夜前来看望儿子的母亲的心。
不过说到底萧崇叙这回会受伤也是为了太子追回遗诏之事,季后指责的话在心头憋了一憋,带着满腔的怒意,纷纷涌向了那把无骨刃。
“本宫当时说什么了,无骨刃这样的凶器你也敢放在身边,劝你你还不听,被那狐媚子迷了心神,跟本宫置气,现在被狠刺了一刀,你该清醒了吧!”
“我儿这般俊俏的郎君,往后想找什么样的不行,何必为那不值钱的污糟东西耗心!”季后艳丽的脸上做出一抹狠色,转而看见萧崇叙这时候不仅将脸转过去,甚至连身子也翻了过去,背对着季后起来。
季后有心恼怒,却又被萧崇叙孩子气的举动惹得心软。
萧崇叙此刻本就身心俱伤,季后转念一想,便柔了话头,劝慰道:“待你哥哥登基之后,你便是当今陛下的亲弟,一定找块富庶地封给你去,到时本宫自会为你挑选一位淑女佳妻。”
话音落下,却并未见萧崇叙脸上有丝毫松快,只是不再故作哑巴了,耷拉着眼皮,冷硬说道:“不必。”
季后闻言瞪大了眼,不由出声道:“不必?为何不必。”她望着萧崇叙不为所动固执的脸,难以置信道:“难不成你还以为那把无骨刃要杀你,是有什么苦衷不成?”
萧崇叙说道:“不管是小九有苦衷也好,还是真的要杀我,等我再见到他自己会问个清楚,不劳母后挂心。待此事毕,我便会带他回山上去,以后的事情与母后无关!也与哥哥无关!我才不稀罕要他给我劳什子封地。”
季后听闻萧崇叙此话,被气得胸口一阵失律起伏起来。
眼见小儿子身体虚弱,侧过来看自己的眼睛却清明透亮得很,嘴唇倔强地抿着。
她与之对视半晌儿,终于脱力一般,肩膀松垮下来:“当真是鬼迷心窍了……这如何是好……”
这头母子二人不欢而散,可五日后各项事宜准备妥当,惠帝大丧,萧崇叙还是免不了与其在场面上母慈子孝。
萧崇叙身体与常人不同,可这一回到底伤在薄弱的地方,这几日虽然能活动,伤却没尽好透。
殡葬惠帝之事由季后和太子操持,萧崇叙不过是露个面,他对季后情分尚且如此,对惠帝更是陌生得不能再陌生。
好在他被小九捅了一刀之后,就一直摆着一张死气沉沉的棺材脸,行走宫中之时披麻戴孝,甚至流传出崇王为惠帝去世悲痛至麻木的传闻。
“贤侄,好久不见。”一道温和悦耳的声音从身后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