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骨仞(11)
翌日一早,萧崇叙怀抱着一被白锦缎斗篷兜头包裹住的人,从厢房里迈出来了。
裴卓裴远迎面对上崇王,连忙低头行礼。
那刚过来的裴卓看崇王要抱着人往外走,立刻表示要为主分忧,上前一步说道:“主子,把这尸体交给属下来处理即可。”
话音落下,裴卓突然挨了站在身侧的裴远一个胳膊肘。
裴卓闷哼一声,正不明所以,还有几分恼火地瞪了裴远。
这时萧崇叙已经目不斜视地抱着人越过两人,朝外走去了,他一路来到寻味斋的马厩处,叫人牵出来马,便抱着小九一跃而上。
“我回渡空山一趟,皇兄若是问起,便是说我有要事要处理,不日便回。”
裴卓裴远跟在后头连声道:“公子不可啊,大公子到时候要是怪罪下来……”原本这趟查探良田侵毁一事,便是萧宸景为弟弟在朝堂上铺功绩才一并要求崇王相协,现下事还没个着落,崇王却要回渡空山,倒是在前头查案的太子回来,定要不悦。
萧崇叙却并不理会,只道:“我哥哥要是怪罪下来,你俩只管往我身上推脱就好,左右他知道你们拦不住。”
他说罢,便一扬马鞭,驾着马飞奔而出了。
裴卓和裴远跟在后头追了几步,苦苦哀声劝崇王回来,却只吃了几口马蹄扬起来的灰尘,灰溜溜地望着崇王身影越来越远了。
萧崇叙驾马而出后,便觉身前这人,好似昏迷着也不老实一般,没骨头似的坐不住,马一跑快,那小九就软着身子下滑,要不就是朝前跌。
萧崇叙最后为了不叫他掉下去,只能伸出来一只胳膊圈住了小九的腰,将他牢牢固定在胸前了。
小九这回总算老实,脑袋乖顺地窝在萧崇叙肩窝处。
记不清是第几日,萧崇叙总算来到渡空山脚下。
他从马上下来,朝马屁股上轻扬了一下鞭,叫那马调头自行离去了。
而后抱着怀里的人飞跃至云雾缭绕的山林里。
渡空山这里没有人烟,因为寻常百姓找不到上山的路,纵是贵为皇后的萧崇叙的母亲来到这里,也是要高人指路,才进得了山。
却见那萧崇叙从进入那云雾之后,便若仙人一般,一步数十里。
渡空山灵气重,山上草木常青,连带着里头生长的小动物都要比寻常野物聪明一些。
这头萧崇叙刚抱着小九来到自己久未回来的院落,便见到早已听到动静,飞奔而至的同门师妹齐凝云正嬉笑着一张脸,迎了过来:“大师兄!你回来啦!”
齐凝云一身短打,束着红腰带,似是刚练练完剑,鹅蛋脸上还冒着些细密的汗珠,脚步利落地从墙上落到萧崇叙院里,嘴里欣喜叫嚷:“可是扶你那哥哥已经登基了!?大师兄你这也忒快……”
齐凝云话到一半,定睛一看,却见他那大师兄手里还抱着一团什么。
银白锦缎斗篷里,那人面貌瞧不真切,只能看见那微微留出来的一道缝隙里,散出来的几缕青丝,还有随着萧崇叙走动,不经意掉落出来的一只素白手指修长的手。
那像是姑娘家的手,有好像比寻常姑娘的手略大一些。
齐凝云目瞪口呆,眼瞧着她大师兄已经跃过自己进了屋,她又连忙跟上。
刚一进门,就看见萧崇叙将那人放进耳房的床上,拉上帘了。
“师父呢?”萧崇叙看着齐凝云问道。
齐凝云目光朝他身后暧昧的一瞥,又转到她大师兄身上来:“大师兄,你终于开窍了。”她露出来一副“我懂,我都懂”的表情。
“师父在洄谷崖。”她话音落下,人突得矮身一窜,便要掀那床帘。
萧崇叙抬手一挡,另一掌就要推出,齐凝云脚下一滞,错肩躲过那一掌,脚尖立刻施力,脱身而出。
师兄妹二人短暂来了两手,脚下却一点儿声音没出,来回间也就那薄雾纱似的床帘似是被风吹动,晃动了一两下,又直直垂落。
“小气,早晚见着!”齐凝云放下话来,有几分不服气,又心知不是她大师兄的对手,便夺门而出了。
萧崇叙也没再耽搁,将人在院里安顿好,又在门前设下禁制,便奔赴上山里的洄谷崖。
待他来到那处,便见他那师父正躺在一张太师椅里,手里提着一酒壶,听到动静头也没回,出声道:“回来了?”
萧崇叙一板一眼回道:“事还没办成,还要再去的。”
太青大师此刻手臂一撑,从太师椅上起来了,转头看他那徒儿:“听云儿说,你这回回来带了人?”太青将萧崇叙从头到脚又打量了一遍:“是长大了,可是你母亲给你许了姑娘?”
太青大师从萧崇叙第一眼见他起,他就这般三十出头的模样。
如今萧崇叙都已经这般大了,太青却依然面貌未变分毫。
狭长的眼,高挺的鼻,比常人色浅的唇,此刻一头黑发散在身后也没束,有几分悠闲地躺在太师椅上。
也不过一炷香的时间,渡空山的大喇叭精就已经将消息传到了太青大师的耳朵里。
萧崇叙面色不愉,闷闷说道:“不是。”他也不拐弯抹角:“我这次回来是想请师父给他解毒,他身中罗莲丹毒,我给他逼出一些毒血却未有效用,人也不醒。”
“哦?罗莲丹毒?”太青闻言也是说道:“这毒凶险无解,初服并不觉如何,却会缓慢地侵蚀五脏六腑,习武之人越是动用内力越是会加重毒性,到他这般昏迷不醒的状态,你逼出来再多毒血也是无用,已经是药石无医了。”
萧崇叙突地抬眸,嘴唇逐渐抿紧,沉默一会言道:“师父应当有法子。”
太青像是觉得这表情在萧崇叙脸上罕见,也不应他,眼神微动,不由话音一转:“既然不是你屋里人,便不必费功夫了吧,人各有命,过度干涉,与你修道无甚益处。”
话音落下,太青却看见他那石木雕成的首徒,下颌线都绷紧了,脸色古怪,眼神落到不知道脚边那颗小石子那里,脑子里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从脖颈到脸颊烧上了一片红云。
“只……只亲了两口,可算是…是屋里头人?”
第10章
太青大师随萧崇叙来到他的院里,进到卧房,便见一床帘拉得严严实实。
萧崇叙走到床边,将床帘拉开,露出里面平躺着的薄薄一片人儿。
太青缓缓抬起的眼眸一顿,不确定般:“你这是把哪家酒肆的店小二劫来了?”
萧崇叙:“……”
眼看着那满脸写着“店小二”的小九,脸色刷白,唇也失了血色,一副进气儿多出气少的模样。
萧崇叙也没听出来他师父是不是在打趣自己,只又言道:“师父给他瞧瞧吧。”
太青听出来几分催促的意思,于是也不再多说什么,他伸手探上那小九宽敞衣袖里露出来的那节细瘦的腕子,沉默不语,紧接着面色微变:“这般脉象,竟还能撑到现在有口气。”
萧崇叙回道:“我给他喂了一口我的心头血。”
“还算你有几分聪明”,太青伸手,自小九手腕一路往上摸,至手臂关节肘,到肩膀时,更是目露惊诧:“竟是还是把炼好得顶绝好的无骨刃。”
他这般说着也不耽搁功夫,展开携来的一排针,以内力扬起,自小九头颅至胸腔,手臂,齐刷刷一同扎入,紧接着以二指点在小九眉心,指尖金光一闪。
萧崇叙这时候听到师父所言,不由出声问道:“无骨刃是什么?”
小九不是人吗,为什么要用“把”,好像什么器具。
太青大师未言,因为下一刻原本躺着昏迷不醒的小九身子突然抽搐起来,额头上竟也密密麻麻溢出了汗珠,眼皮以一种极快的频率颤动,整个人像是在经受着什么难以抵抗的巨大痛苦和折磨。
“噗”的一声,小九又是吐出来一大团黑血,此刻站在太青身侧的萧崇叙似是已有经验,反应极为迅速地掏出巾帕捂住了小九口鼻,将那团黑血沾干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