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濯缨(77)

作者:唐酒卿 时间:2023-08-14 09:22 标签:情有独钟 年下 布衣生活 天作之合

  “咱到江塘了。”赖子蹲夹板上跟刘三来讨价:“往后须快行。我先给你说,我把他绑上来,冒的可是杀头之险。原先定的三七价,三哥,得涨吧?”
  “才到江塘你就惦记上了?”刘三来不比赖子身强力壮,他精瘦矮小。正抄笼着袖,挤坐在角落,靠近火炉,“过了山阴再论。这一回咱兄弟俩都是踩在刀刃上讨饭,那是真兄弟也比不上,我能亏待吗?”
  赖子嘿声笑,贴着炉暖手,道,“这不是害怕么。这人又不比先前那些货色,这可是……”他低了音:“皇帝面前待过的人物。”
  “你别说。”刘三来挤了挤身,在袖里不断搓手取暖,“这会儿乱着呢,要是夷兵打进来了,显贵的还能继续显贵?没瞧见商盟大老爷们都夹着尾巴跑呢。只有抱着银子,银子才是最妥当的。等夷兵打进来了,那又如何?咱们兄弟干的这活儿,改朝换代它也抹不掉。这天下谁没点与人腌臜,有钱的拿钱消灾,咱们也称得上是替人挡灾了,来日下去见阎王。”他抹了把脸,笑道,“小鬼都得绕着跑。”
  “是、是,这话说得是。”赖子跟着笑了一阵,又转回钟攸身上,“长得怪好看,他要是个女人,那还好些。”
  刘三来哼声:“男人怎么了,京里边养兔的多得是。就这位,这位原先可还和京都钟家嫡少爷好呢。”他自个啧声吧嘴,又摇头叹声:“虽说都是京里显过脸面的人物,但要我说,这位还真不如那位钟、钟甚么,钟如辰!”
  赖子稀奇:“两人不都是贵养出来的哥儿吗。”
  “那是看着,里边腌臜也不少。”刘三来能接这档事,就是南北通跑,常混脸熟,对这种家门秘闻探听的最多。他道,“这位吧,叫他一声少爷是抬举。他打钟家里住的时候,可不算什么事儿。娘是外边接回来的,出身不干净,一直被钟家主养外宅里。起初那得宠,住的宅子也厉害,叫‘俯河园’。这园子当初是承过太上皇钦点牌匾的,京都钟家,诶,就是这个钟如辰他娘,平乡郡主也住过。那女人冲撞了平乡群主,害的平乡群主早产。钟如辰是生下来了,可平乡群主却死了。那女人当时也怀了孩子,钟留青想保人,硬是没将平乡群主早产的缘由通上去。据说……”刘三来倾身过来,脸色在微暗的船舱里灰暗,眼里却闪烁着恶意的揣测,他道,“这位不是钟留青的种,那抱回京里的钟嫡少……”他意味深长的笑:“你说有意思没?这位在江塘可是任由人作践出来的,能混到皇帝面上那不容易,可谁知怎么了,他自个又退下来了,如今还得罪了人,命将去也。可怜不可怜?”
  赖子一惊,又陡然亮起探得秘闻的兴奋,凑过去,小声道,“那意思就是,这位才是……”他指了指京都方向,“京都钟家的金嫡孙?”
  刘三来靠回身,摇头晃脑的哼曲儿,只道,“都是听闻,谁知道呢。要是真的,这钟白鸥是傻子吗?还不得和京都钟家通个信,早早回去做少爷咯。”
  “有意思有意思。”赖子拢手哈气,“这要是真的,嘿,那可就得是出‘故交反目’的大戏。”
  “那就不归咱们管了。”刘三来撇嘴,“唉,所以这人,光是胎投的好,那也不一定就是命好,还得看造化!”
  作者有话要说:  ①:“若鱼游釜中,喘息须臾间耳。”——《后汉书·张纲传》


第57章 急退
  两人直在船上待到天昏暗,方才敢下船去买些粮食和厚褥。因再往北去,天更冷,在徐杭备的物件都耐不住寒。
  钟攸唇舌发苦,捆在手腕间的麻绳这两日从未解开过,磨得腕间通红。他半边身麻木,只得费力的翻过身,贴在板上喘息,侧耳听得仔细。赖子行走声重,踩在板上能听得清晰。刘三来虽轻,却喜欢拖拉着鞋底,能听着擦声。现下静了半晌,应是下船去了。
  钟攸唇沾了沾边上搁着的碗,含了口凉水,微缓喘息,猛力翻跪起身。然而久未进食,才抬了身,就一阵晕眩。他靠抵着边墙,挪向梯后搁置的糙石块。这石块是用来以防万一,一旦他死在船上,这两人就会系绳将他沉进河里去。路上人多,他们不敢让钟攸腐臭久停。
  搓了一夜的麻绳抵在石角,钝石相擦,麻绳一点点被磨出缺口。但这耗时太久,赖子的嗓门洪亮,跟着刘三来上船时“哎呦”一声,那船身微晃,他重新扛了米袋上肩头,道了声:“缺心眼的伙计,没给多加一把!”
  “江塘人惯是贼精,能叫我们占便宜?”刘三来走到了夹板边,解开栓,望下去。
  钟攸依旧躺在底下,鬓边湿漉,喘息滚烫,一脸病容。刘三来见人还喘着息,便放了心,又给合上了板。
  两人今儿还买了腊肉,这马上要元春节了,他们就赶今夜凑合着蹭个年气。没碰酒是刘三来的意思,怕误事。两人凑小炉边用了腊肉,要在江塘停一宿,就各闷头一面,在舱里睡了。
  夜里起风,赖子靠着垂帘边上睡。背上生凉,人就裹紧了被,往里挤了挤。谁知这冷风一个劲的窜,赖子眯着眼抓了把后背,这一抓抓了个准,竟抓着只冰凉的手。赖子猛地打了寒颤醒过来,还没翻身坐起来,就被人蒙头罩了酸臭布袋,一顿乱敲。
  “干甚!谁、谁啊!”
  刘三来爬起来,见势抱头缩角,惊道,“各位、各位大侠!这是来,来干甚啊!”
  那帘扒开,船四周挤满了破衣烂衫的人,这多是从徐杭逃到江塘,现下还要继续北逃的百姓。其中拖家带口的不少,都在冷风里缩手缩脚。饿肚子的人不少,都是闻着肉味来的。
  “粮食!米、米袋给你。”刘三来伸手拖了米袋,推过去,求道,“我们哥俩个路过,也是打徐杭过来的。大家难兄难弟,这米就给各位爷爷祖宗了……拿了米,就下船吧,啊?”
  没人回答他,还剩下的腊肉搁碗里盖着。有人掀了盖,这人群就躁动几分。江塘下拨的粮食多入商口,再下边的这些,别说肉,连米面都是奢望。这人多,刘三来就一条小船,他把自己卖出去也喂不饱人啊。赖子被敲的昏头,刘三来只得退下铺,抬着手示意人随便拿。他贴着边,退出船舱。
  这就是明抢,可眼下江塘府兵自己都怕出头,谁能来维持局势。刘三来心里边急得带火,那钟攸可还关底下呢,这船上东西都能给,唯独船一定要留下。
  赖子被敲得满口粗话,几人合力抬了他。刘三来赶忙出声拦着:“大侠!这东西我们都给了,人就、人就算了吧?吃的你们拿,这船……这船可是我哥俩保命……”
  有人啐了口:“青平军都他妈退了,这会儿都盯着船赶着逃命呢!”
  刘三来大惊:“这才打了多久,就要退了?”
  挤进船上抢食的人众多,骂声和拳头一并混杂。刘三来趁着乱,给赖子扒开了罩头的布袋,拽着人就往水里跳。比起钱财,保命更重要!
  赖子扑腾着水,还惦记着钟攸,想要爬回去,拖着刘三来急道,“三哥!那人还在船上呢!这么让出去,咱们这一趟不就白跑了吗!”
  “你去!你去!”刘三来挣手,“那么多人都等着吃人呢!你给人说甚也没用!没听见吗?青平军退了!”他拍水发了通闷火:“怪老子大意了!今晚上就该继续行路!早过了山阴,咱们就能交差拿银子了!”
  这档生意可是他起初求爷爷告奶奶得来的,就盯着这一趟赚够本,早早跑到北边去,屯个宅子等着战事结束了再来。可谁料路上会逢着这么一遭?他纵然悔青了肠子,也无法。
  人哆嗦爬上岸时又拽了赖子,打着冷颤问:“你、你没给钟白鸥透底吧?这他要是跑出去了,回头找着人,那咱也跑不掉!”
  赖子抱肩跟着哆嗦。棉衣带了水,寒风里夹了冰似的贴身上。他抖声道,“没、没敢提,就怕被猜着。”他忽地直了眼,神使鬼差的对刘三来道,“三哥,这人没了,可、可也不一定能活着啊。乱成这个样子,他要找人得难!要不咱们、咱们赶着回去,交……交个人上去,就说是这钟白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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