阶下臣(73)
“别总想着吃呀!”喜乐从后面跟进来,嚷嚷道,“着紧的,让人给把炭火盆子烧起来端过来。别让师父着凉。”
说完这话又小声道:“嗨,师父这不高兴呢你别没眼力劲儿。”
喜悦迷糊的问:“为什么不高兴?”
“你傻呀,殿下要走啦。”喜乐说,“赶紧生炉子去。”
*
雪越下越大了,还起了风。
冷意更胜了几分。
中午吃了火锅,到后晌的时候,整个庭院都让雪覆盖上了。
“师父,殿下自永定门出城了。”喜乐接了下面人的消息,进屋说,“这会儿去角楼上说不定还能瞧着影子呢。”
何安本来正展开了一封呈报在看,听他说完,怔了一会儿,怅然若失道:“不去了。殿下往西北走,咱们这儿看不着的,角楼也看不着。你别诓咱家了。”
喜乐一笑:“也是,师父,您放宽心了。没多久就要见面的。”
何安这次都不应他,专心的低头看呈报,等他抬头的时候天色暗了下来,他一惊:“什么时辰了?”
“刚入申时。”喜乐点着灯道,“今儿风雪大,在御马监歇下吧师父?”
“回去。”何安道。
“啊?”
“回府吧。”何安道,“胸口闷的慌,不想呆宫里。”
喜乐没办法,又叫了喜悦,两人准备了厚披风给何安披上,何安到了衙门口等轿子,周围天色阴暗,寂静无声中,何安听见了沙沙的雪落声。
那沙沙的声音,透着种孤单的寂寥。
在无数个雪夜里都在他的耳边响起过。
没有了殿下的这座宫城,变得陌生。
八年来的恐惧、忍耐似乎一晃而过。
然而这一刻殿下走了,一切又卷土重来。
角落那些魑魅魍魉似乎忽然都鲜活了,叫嚣着要爬上人间,张开血盆大口,狰狞乱舞着霍乱人间。
喜乐和喜悦随着轿子从侧门出来,停在大门外,道:“师父,久等了。”
何安问喜乐:“殿下他们走到哪儿了?”
喜乐一怔:“殿下晌午过了才走的,拖家带口走不快,这会儿应该到前面张家铺歇下了。”
“给咱家把马牵来。”何安道。
“师父你……你要干什么?”喜乐直觉不好。
“牵马过来。”何安又道。
“师父,您不会是想要去追五殿下吧?!”
何安瞧他:“怎么了。不行吗?”
“这可使不得啊师父,晚上风雪肯定大的,您过去怎么都得三更往后了,半夜路上出个事儿怎么得了!”喜乐连忙说,“不说别的,殿下总是要走的,您这面儿见了又能怎么样?该走的还不是得走。”
喜乐要没说这话,估计何安闹闹也就算了。
人越劝还越容易来劲了。
“咱家想去哪里就去哪里?!谁拦得住!”何安一瞪眼,“喜悦,给师父去牵马。”
“好的,师父。”喜悦耿直的去了。
“……”喜乐眼瞅着傻子跟着疯子发癫儿,只好说,“喜悦把我的马也牵来。”
马牵来了,何安一跃而上,牵着缰绳道:“咱家自己去,谁也别跟。”
喜乐这边还没上马,眼瞅着何安一甩鞭子,连人带马一溜烟就出了北安门。
*
何安这一刻脑子里什么也不剩下。
只有心心念念的五殿下。
外面寒冷至斯,他心头却滚热。
舍不得殿下走。
他以为他舍得,他以为他还能再忍八年。
可如今,他什么都求得了,却反而忍不住。
想要见殿下——不过这么个愿望而已。
风雪更大了,雪花犹如被挟裹着在空中旋舞。他骑得马儿跑的飞快,城门落锁前出了北京城。他紧紧拽着缰绳,匍匐在马背上,回头去看身后大端朝的都城。
它在亮色的雪色中,犹如一团幽灵。
一根绳子,这头儿是他何安,那头儿是皇宫大内。栓了他二十多年。
可他的魂儿早就走了,跟着殿下走了。
他从未有这一刻如此畅快,他没活过这样的肆意妄为。
什么宫廷纷争,什么权力纠葛。这一刻跟他一点关系没有,一分瓜葛也没有。这都城被他抛却在脑后,所有人都被他抛在脑后。
安静的世界让他有一种错觉,所有的人和事儿,像是死在了昨日,死在了过往,大雪将他们掩埋,遮盖。
何安满心愉悦。
忍不住纵意大笑。
他在这雪夜中,朝着自己的殿下奔去,恨不得一去不归。
*
四更天的时候,他到了张家铺。
自西南西北来的官员,一般都在张家铺驿站休息整顿,第二日进京。离京的官员,第一日也都在张家铺落脚歇息。
铺西头设了个驿站,五进五出的四合院,不算小了。
如今秦王路过,早斥退了闲杂人等,留了三个院子给王爷一行人入住。
何安到的时候,自有随行的亲兵来拦,这些人都是他让高彬从四卫营里挑的,自然是认识他,瞧见了他来,具是一愣。
“厂公,您怎么来了。”亲兵问道。
“殿下在里面?”何安问。
“在的,已经是歇下了。”
何安这会儿忽然就犹豫了,打扰殿下休息可不好。
“厂公可是有急事才亲自过来。”亲兵道,“您这身衣服都湿透了,要不先进去烤烤火。”
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何安再不退却。
来都来了,人不见一面,还真个儿就这么回去不成?
第五十八章 变天
何安让人领着从偏门进去,原本是打算在配房里生了火,待天明了和殿下见一面就赶回去。
刚走到到配房门口,就瞧见西厢房点了灯。
接着有婢女提着莲花灯从里面出来问:“你们这半夜三更的,走路也不小心点,踩着雪上嘎查嘎查的,吵得娘娘醒了。”
亲兵连忙道:“姑姑莫气,这边是何厂公有急事自京城赶过来,惊扰了娘娘千万原谅。”
就听见西厢房里传来一个女声,不大不小的声音问:“外面是何人?”
婢女道:“娘娘,是西厂的厂公来了。”
“哦?是御马监掌印、提督西厂的何安?”
“正是奴婢何安。”何安见她在屋里问话,便连忙躬身答道,“扰了娘娘休息,奴婢罪该万死。”
里面响动了几声,过了会儿嘎吱一响,西厢门开了,那婢女提着灯在前面,后面跟了位素衣打扮的女子出来,她发髻松散,只批了件貂皮的披风。
何安知道这人就是殿下新娶的王妃,连忙上前打躬作揖道:“奴婢何安见过王妃娘娘。”
没料那王妃也不急着让他起身,走进了几步打量他。
过了好一阵子她才道:“何公公乃是国家忠臣,这礼我可受不得。免礼。”
他外面行走,叫他一声厂公的更多,嫌少听见人称呼他公公。这王妃声音不咸不淡的,何安也揣摩不出来她的意思。
可不管这位徐玟玉什么意思,毕竟是殿下的原配,未来有了孩子也是嫡子。何安心里把赵驰当主子一样的供着,王妃在他心里自然也是要伺候好的主子。以前嫉妒华雨泽、怨恨周元白那股劲儿早不知道去哪里了,现下心底里连一丁点儿不满都不敢有。
“娘娘谬赞了,谢娘娘体恤。”他说了一句,就稍微站直了身子,双手掖在袖笼里,垂目而立,做出洗耳恭听的样子。
果然就听见王妃问:“何公公这是追过来的吧。下这么大雪,来得这么急,是有什么事儿?”
“回娘娘的话,殿下有件东西放在奴婢处了,奴婢着急给殿下送过来。”何安胡诌道。这话漏洞百出,他也知道,可情急之下也没什么好的理由。
“哦……”王妃走的更近一些了,从怀里掏出叆叇来带上,上下打量了下何安道:“何公公您这身上都湿透了……请何公公去前面暖阁换洗,我让人去通知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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