阶下臣(66)
“殿下打算如何?”
“强攻。”赵驰道,“打他个措手不及。”
*
白邱这边下了令。
黑夜里只瞧见从每个漆黑的角落便有人冒了出来,静悄悄的,犹如一群猫儿,愈走愈快、愈走愈近,转眼就汇拢在了一处,将那宅子围的水泄不通。
黑夜中接着有什么嗤的一声燃起来,然后星星点点的火光便连成了一条线。
接着边听着一声梆子声。
那片火光便猛然向空中飞去,绕过墙头消失不见。
月光下寒光一片,勾爪翻过墙去,抓住了墙壁,人群中有伸手利索的十几人便开始攀岩,他们刚到了墙头,猛然就瞧见刺眼的火光冲天亮起,接着是地动山摇,爆炸声不绝于耳。
里面传出哭丧尖叫,有人叫走火了走火了!
墙这边的十几个人一跃而下,里面传来械斗之声,过了没多久,那大门便让人从里面打开,外面围着的百余人便冲了进去。
这事起的快,落幕的也快。
半个时辰不到,就已经把里面的人杀的七零八落。
赵驰瞧见这般,抬步往进去,众人紧跟其后。
高彬已经杀得满身鲜血,卷了袖子捏着刀柄抱拳道:“王爷,都打扫的差不多了。就差一个小院落,仁亲王带了亲兵在里面……”
“厂公和盈香姑娘找到了?”
“……盈香姑娘找到了。”高彬犹豫了一下,“不太好。这宅子下面好些暗室,有些里面恶臭,都是尸骨,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死里面的。我担心厂公……”
赵驰看了眼喜平:“你随我来。”
他带着喜平转身往老七所在的院落踏步而去。
这周遭火烧得旺盛,许多配房都被烧得七零八落,老七那院子早就被推得只剩下一半,残垣断壁随着火慢慢倾倒。
老七带着十几个侍从顽与抵抗。
赵驰越过众人,从腰间抽出那柄软剑,加入战局。
喜平右手翻出袖里剑,亦是冲了过去。
二人武艺本就卓越,顷刻间就已让对方招架不住,不到一炷香的时辰,十几个侍从杀的七七八八,就剩下仁亲王一人孤零零的被围在中间。
赵驰猛的一剑,将一个侍卫捅了个透心凉。
“何安在哪里?”赵驰问他。
第五十二章 艳阳
好像当初也是这么一间漆黑的屋子里。
他那会儿不过直殿监随堂太监,拜了何坚做干爹也才四五年的光景。半夜从配房醒来的时候,就瞧见门开着,喜顺坐在门槛上,从怀里掏出只簪花在月下细赏,末了还饱含深情的亲吻那簪花。
“……你这是偷了哪位贵人的簪子?”何安问他。
喜顺道:“师父,这不是我偷的,是主子赏我的。”
“赏你的?”
“嗯,安远公主瞧见我喜欢,便赏了我。”那会儿的喜顺眉目间都是少年的温柔和忧郁,他微微一笑,有些伤感的瞧那簪花,“可怜我求而不能的苦楚。”
何安一愣,从床上坐了起来:“咱家没听错吧?你小子喜欢公主?喜欢安远公主?”
“师父也笑话我不守本分,不自量力?”喜顺问他。
他道:“你这是飞蛾扑火,终将引火自焚。”
“我知道的,师父。”喜顺笑,“只不过……我没守住自己个儿的心,只瞧着公主……就忍不住陷进去了。就算是做只蛾子,在公主这团火前灰飞烟灭,我也心甘情愿。”
喜顺这话,戳到了他心底最难受的地儿。
何安久久不曾言语。
他劝不了喜顺。
他心里揣着五殿下,又怎么劝得了旁人不去爱自己的主子?
他眼瞅着公主亦对喜顺有了好感,两人那藏不住的情感在这深宫大内安静的发酵,每片落花、每次日落、每次眼神相交、每次举手投足间都是情谊……
然而最终事情还是败落了。
也不过是让仁亲王在院子里瞧见了公主与喜顺相对小酌,公主又从喜顺的杯子里饮酒。
仁亲王把这事儿当做笑话告诉了万贵妃。
宫里便人尽皆知。
处罚喜顺的皇后懿旨很快便下来了,不出意料,杖毙。
何坚把这脏活儿给了他。
他去狱里提喜顺的时候,喜顺倒是神色平静:“师父来啦?”
何安让人送了酒过来,与喜顺对饮而尽,末了喜顺道:“我在这世上无牵无挂,只有一个失散多年的弟弟。本来想未来爬的更高一些能出宫后,托人去寻他。若师父未来遇着他,便帮我把这封信给他。”
喜顺拿了信出来给何安:“未来我没办法在师父跟前尽孝,若我弟弟能找到,就请他替我尽孝。”
“你恨不恨我?”何安问他,“我保不了你。”
“师父不用愧疚,我求仁得仁而已。只是害得师父也落个管教不力的罪名。”喜顺笑起来,笑着笑着便落了泪,“我还得感谢师父。是您没有拦我,还看顾着我,让我跟公主能得了这小半年的幸福日子。徒弟谢谢师父。”
何安看这少年,他似乎还是个少年,眼里的青涩和单纯一如过往。
然而他似乎已不是少年,执著、热诚又义无反顾。
那双眸子亮晶晶的,又极平和。
像是刚来到世上,又似乎已经返璞归真。
他不敢再看喜顺的眼睛,别过头去,轻声道:“开始吧,给他个痛快的。”
自有下面人捂住喜顺的口鼻,压在地上闷棍伺候,果真是痛快的,不消十棍,人便去了。
“何爷,喜顺公公去了。”下面人道。
何安只觉得自己肝胆剧痛,魂都被抽了个七零八落,浑浑噩噩的回了自己那住所,在喜顺的房间里坐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喜乐上来掌了灯。
他才回头瞥见八仙桌上那只公主的簪花……
孤零零的放着。
喜乐愣了一下道:“师父,您……”
何安不明所以,抬手摸眼下那片冰凉湿润……原来不知道什么时候哭了。
再然后安远公主被送去鞑靼和亲。
他托人回送了簪花给公主,公主也没有留下只言片语。
这事儿太小,很快便消失在了这碧瓦朱门之后……只是到了第二年,听说有人行刺了七皇子仁亲王。
他出宫去给喜顺扫墓,站了一会儿要走,回头便瞧见一个跟喜顺眉目相仿的年轻人跪在地上。
“求公公收留我。”那年轻人道,“公公托人给我的信,我收到了。”年轻人叩首道,“我感谢公公对我哥哥的关照,愿意追随公公,保护公公周全。”
何安那一刻便知道,这人乃是喜顺的弟弟:“老七是你行刺的?”
“嗯,若不是他把喜顺与公主的事情说了出去。我哥哥也不会死。”年轻人说,“我本身就是刺客营生,所以就试了试。”
“……不愧是两兄弟,都一样的莽。”何安道,“咱家是个太监,终归是要在大内生活的。收留不了你这样全须全尾的人。”
少年人一笑:“我已自行去势,只求公公成全。”
年轻人抬眼看他,那眼睛跟喜顺的一般无二致。
像是刚来到世上,又似返璞归真。
纯若稚子,热似艳阳。
*
何安清醒了一些。
他脑子剧痛。
梦里又梦见了喜顺的旧事……像是再活了一遭苦楚。
那枷具越戴越重,浑身都在吃力抵抗,诏狱十八刑里,这枷具乃是第一刑。别瞧只是上了重枷,若是一口气憋不住,怕是就折了骨头,人就瘫了。
他太过全神贯注,以至于外面喊杀声隐隐传来许久,他才意识到大约是殿下带人冲了进来。然而这吵杂之声又恰恰证明,殿下并不打算掩人耳目。
……殿下,这是为了、为了我?
何安本已摇摇欲坠,这会儿又觉得自己还能再熬上一阵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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