阶下臣(14)
喜悦缩了缩脖子,心想果然是容易挨骂的差事,要不是自己饿得慌,不然也不来。“是我嘴欠,我错了。要不师父您先吃点早饭再写呗。昨儿晚上回来就没吃东西,水也没喝一口的。”
何安就跟没听到似的,转而坐下来自言自语:“做奴才的得想些办法给殿下分忧才是,只顾着自己这点小心思,写点莺莺雀雀的东西,送过去,殿下也是瞧不上的。”
“督公说的对。”喜乐道,“有您这样的心思,不怕五殿下不宠爱您。”
何安置若罔闻,琢磨道:“殿下这会儿操心的乃是封藩的事,长远点也是在京城立足的办法……若我有什么办法能解决了殿下心头这个事儿,那殿下……”
他敲了敲桌子,皱起眉来:“这简直了……”
喜悦问:“公公,封藩不好吗?我听说多少封个亲王郡王的,封地供奉好几万石的大米,能烂在谷仓里一辈子都吃不完呢。”
“……”何安瞪他,“你除了吃吃吃还知道什么?!”
“我、我就是想,您也没问过殿下的意思啊,兴许五殿下就是想着封藩了好找个地方逍遥自在呢,对不对。”喜悦嘴硬的说,“您都说了,咱们做奴才的要紧的是要多揣摩主子的意思啊师父……”
喜悦这话说完,何安有点失魂落魄起来。
他是把五殿下当做一辈子的主子侍奉,可五殿下怎么想呢?自己入得了殿下的眼吗?殿下如今有事儿要做,怎么不用眼跟前儿这奴才呢?
是自己使唤起来不够顺手?
……又或者是御马监提督这位置太低了。帮不上殿下什么忙。
想到这里,又恨起来。
关赞那个老东西,都几年了,还不死。平时谨小慎微的,连个错处都抓不着。这御马监一日不是自己的,号令四卫营就不是名正言顺的事儿。
“让喜乐收拾收拾,我去趟大内,给皇后娘娘请安。”何安心里有了计较,对喜悦说。
“公公,您字不写了吗?刚不是说搁几日写字的话就是没用的奴才吗?”喜悦问。
“……”何安瞪他。
喜悦极无辜的看回去。
“我就觉得,你这脑子怕是早让狗叼走了。”何安没好气道,“不然也不至于成天说些让我生气的话。”
*
与此同时,五皇子府上。
白邱已早早到了书房,手里端着副骨牌玩吧,没过多会儿门外便有声响,赵驰推门而入,见白邱已道了,便唤了句:“白参书起得早。”
白邱“嗯”了一声,起身问道:“殿下面圣至今有几日了?”
“今日应该是第四日。”
“殿下要一世平安,自然还是封藩出去的好。”白邱又劝他。
赵驰安静了一下:“白参书你应该清楚,八年前我养母兰贵妃甚得圣宠,我外公兰靳又是大端朝龙威将军。怕是风头太甚,遭人嫉恨,无端那陈宝案就又被掀了起来,说是一失踪多年的罪人未死,东厂抓入昭狱,所得罪状直指兰家。兰家倾覆,我母亲也被送入冷宫。后来……想不开,一丈白绫自尽了。”
“这些属下知道。”白邱道。
“故而我要一世平安做什么。”赵驰说,“养育之恩不可忘,我苟且偷生不能替母亲与兰家翻案报仇,与禽兽何异。”
白邱叹了口气拿起一张骨牌,写着太子:“殿下看起来是太子一党,但是东宫怕不会支持您留在京城。兰家虽然倾覆,然而廖玉成乃是兰家军旧部,您的堂舅亦在他庇护下。如今廖玉成官至开平都司都指挥使一职,随时可以策动大军回到京都,对太子来说是个心头之患。您回京后封藩入封地,从此尘埃落地,皇后和太子才可放心。”
“若如此,内阁那边诸位辅臣应该或多或少有了结论。”白邱又把写着“内阁”二字的骨牌放在桌上,“内阁首辅、大学士、太子太傅於睿诚为首内阁辅臣杭浩歌,谭翁,本就是坚定的太子党人士。只要皇后或者太子一句话,出票拟,递交司礼监,司礼监批红,此事尘埃落定。”
“嗯,我也这么想。”赵驰道,“多半今日,至多明日,内阁的票拟就能到司礼监了。”
“司礼监掌印王阿乃是万贵妃宫中旧人。您与万贵妃本就有些私下微妙的关系。再加上昨日七殿下宴席上的有意拉拢。”白邱道,“然而就算是王阿,这么多双眼睛盯着,也只能公事公办。所以关键还是在太子……其实也就是皇后的意思。”
骨牌陆陆续续的放在桌面上,左侧乃是太子一党人士,右侧乃是七皇子党朝臣。
两派拉锯,此起彼伏。
只待旧皇殡天,便斗个你死我活,届时血洗殿前石阶,紫禁城有了它新的主人后,戏码又会再度上演。
“对殿下最有利的局面,就是两党制衡的局面。只要皇后不示意,东宫没明确表态,首辅就算不喜,也不会贸然的送了票拟去司礼监。票拟都没送到,何来司礼监批红,自然封藩一事就无从说起。”
“说白了,就是拖。”赵驰道,“能拖就拖。”
*
何安的轿子刚走过北安门,从北华门就有一队人马缓缓而来。
前后左右八个潘子引路,着东厂白襟玄衣带尖帽,其中一人做档头打扮。中间两个宫人随侍护着顶青色轿子。
“督公,是王厂公的轿。”喜乐说。
何安停了轿子下来站立恭候,青色轿子进了,就将将停在他面前。
“何提公公。”轿中人声音平平,尚算柔和悦耳,不似个太监。
何安行礼道:“御马监何安,见过掌印,掌印这是刚从大内回来?”
“嗯,一大清早的陛下就召我去乾清宫,差事没办好,听了训这才出来,准备回东缉事厂。”王阿说话很是温和,任谁也联想不到说话之人就是一手遮天的司礼监掌印、东厂厂公,“何公公这是做甚?”
“回掌印的话,去给皇后娘娘问个安。”何安道。
“何公公自从领了这御马监的差事,就鲜少见你在大内行走。”王阿说,“倒是听到你御马监在外面不少闲事,惹人议论。这人呐,最重要就是不要忘本,你说是不是。有空还是得定时定点的到内廷来走动走动。万一跟主子们生分了,别说你御马监提督,就算是我这个司礼监掌印,当与不当还不是主子一句话的事儿。”
“掌印教训的是。”何安垂首道,“是我之前都疏忽了,后面一定谨记掌印的话,不敢怠慢。”
“昨儿五殿下和仁亲王在照夕院里喝酒,听说你是作陪的?”王阿又道。
“是,昨天正好办差遇上。”
“早听说五殿下在外就不太讲究,惹了不少风流债。一回京城就带着七殿下去了勾栏胡同。又说五殿下回来了就包了青城班里的华老板,陛下闲聊问我,我一问三不知。本来也不是什么事,陛下倒生气了,说我这东缉事厂都是吃干饭的,硬是训了我三刻钟。”
“这是我考虑不周。”何安连忙道,“下次定会劝阻。”
王阿笑了一声,掀开帘子。
他长相阴柔俊美,有些雌雄莫辨的意思。年龄不过三十出头,便已经是这天地下最大的太监,亦是人人谈之色变的东厂厂公。
“何公公怕是给皇后娘娘请安是假,在这里等我是真吧。”王阿道。
何安本也没打算隐瞒,作揖道,“何安有所求。”
“有所求?”王阿冰冰冷,没什么温度的反问,“什么所求,让我猜猜……是求我对待五殿下封藩一事手下留情?”
“什么事都瞒不过您。”何安说,“求掌印看在昔日情分上,帮何安这个忙。”
王阿呵呵一笑:“你真是糊涂。这事儿我管得了?你仔细想想。自五殿下回来后,皇后娘娘召见过他吗?这事儿……关键还是在皇后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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