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每天都在作死[穿书](69)
于是他上书皇帝,说尚启英该杀。
谢靖已经让尚启英画了押,都打算流放西北了,忽然见到这个,心中一跳。
按律当斩,是没问题。可尚启英最多算是个小喽啰,算不上穷凶极恶之徒。如果杀了他,那接下来以此为例,恐怕就得大开杀戒了。
何烨第一个出来反对,往上数三朝,从他出生到现在,没有哪个皇帝是会大开杀戒的,因此在他心里,一向认为要恤刑慎杀。黄燮一下子想斩这么多人,实在是有伤天和。
首辅的话,不能不听,谢靖虽然也觉得,黄燮的做法没错,但事关人命,还是慎重一点好。
黄燮见没人支持他,也不说什么,仍旧兢兢业业,把人犯一个个送进刑部。
朱凌锶亲自跟他谈,“黄大人,若有心悔过,则留他一命,如何?”皇帝求情,该松口了吧。
黄燮说话,仍然不温不火,“皇上,您将吏治,交与老臣,这一条性命,便搭在这也无妨。”
“太*祖皇帝在时,贪银六十两,立杀之,剥其皮,以为傀儡,示众之。”
“皇上您既有决心,为何又在这种小事上犹豫不决?”
“黄燮入朝,是为悠悠万民,不蹈水火。若是对贪赃枉法之辈,有了体恤之心,那又置天下百姓的生计于何顾?”
他这话说得十分严厉了,仿佛皇帝和内阁,是包庇坏人,伤害百姓利益之辈。
朱凌锶被他一说,脸上有点发烧,深感自己觉悟还不够高。
如果是网络公开投票,要不要打击贪官污吏,对严重贪腐者处以极刑,他一定毫不犹豫点“是”。
可如今要他亲手,裁断许多人的性命,他只能说,生杀予夺的大权,也不是那么好用的。
隆嘉十七年,依旧日常感叹,做皇帝好难。
不能按着自己的喜好,任性而为。一发不可牵,牵之动全身,若是杀了尚启英一个人,接下来还有好些人,也要性命不保。可要是太在意人命,又会被说瞻前顾后,缺乏决断。
内阁中其他人,对尚启英的事,也同何烨一样态度。实在是大家,和气的日子过久了,忽然严刑峻法,便不太习惯。这一段时间,朝中诸人,都意气低沉,生怕那板子,不知什么时候,打到自己身上。
倒也不是说,这些官吏,一个清白的也无,只是人生在世,总有些看不见摸不着的尺子。从前总宽松着,如今骤然紧了,又没个过渡,便叫人有些,无所适从。
谢靖于此事上,想得最久。查案定罪,是刑部职责,黄燮不断检发大小官吏,算是帮了大忙,他本该感激不尽,又实在有些为难。
却是又把皇帝,推到他不愿干的事上了。
他正踌躇间,却见皇帝提了朱笔,一边叹气,一边在尚启英的名字上,打了个勾。
不由得在心中暗暗叹道,皇帝倒比他想的,更坚强许多。
在位十七年,朱凌锶知道,坐在龙椅上,想的做的,就都不是自己一个人的事儿了。
他不想的,皇帝要想,他不愿的,得看天下愿不愿。
是负担,是责任,也是,无可回避的、命运。
第73章 首揆
杀了尚启英, 黄燮算是首战告捷。一时间变得炙手可热。可他偏偏和谢靖一样, 铁板一块,从不收人的礼,也不吃人家的饭。家中只有一个老妻, 独生女儿早早在江南嫁了世交。就算寻了由头与他交好, 忙活一番, 也是白费力气。
黄燮得了皇帝支持,更加有了干劲, 积极办公, 不分昼夜,等到累了,就拿太*祖皇帝的例子来自勉,以不眠不休为荣, 这样下来不到一月,忽然在吏部衙门里一晃荡, 栽倒下去。
朱凌锶赶紧带了李亭芝去给他看病。李亭芝虽然吃的是皇粮, 心却和平头百姓在一起, 朝廷里的人, 他都有种天然的抵触心理,唯独对黄燮, 是满心的尊重和崇敬。
无他, 敢和阁老们对抗,斩杀了贪赃枉法的皇亲国戚的人,从此在百姓心中, 便多了一个名号:
“青天。”
李亭芝仔细给黄青天号了脉,平心而论,除了皇帝,他还没对谁这么认真呢,然后就跟皇帝汇报说,黄大人忧劳过甚,宜安心休养。
朱凌锶原本担心黄燮是脑出血之类的,听李亭芝这么说,似乎只是因为缺乏休息造成贫血和身体机能下降,心里松了口气。便给黄燮放了假,谁知黄燮挣扎着不肯休。
“皇上,老臣当日答应过您,要肃清吏治,如今才有一点小成,怎么就让老臣撒手不干了。”
朱凌锶赶紧劝他,不是让你不干,是让你养精蓄锐,回来更好地工作。又叮嘱黄燮,在家休息的时候,有空也可以想想,如何建立一套完整的考核监督制度,规范官员行为。
其实刑办贪官污吏这种事,是谢靖的业务范围,黄燮这大半年,有些越俎代庖了,但是他士气正盛,又满腔热情,皇帝也不便拦他。
但是时间长了,事情还是要回到正轨上去,一切按照规矩来。那贪官污吏,罪行巨大的,确实该杀,但是严刑峻法,从来就只是辅助手段,解决不了根本问题。
朱凌锶从后世来,知道要从制度上改进,但是有些方式,无法移植,还得因地制宜想想办法。
比如说群众监督,这时候没有网络,没有飞机高铁,老百姓要告状,通常得跋山涉水,付出时间成本,这还是最普通的,若是拦轿喊冤,或者告御状,状纸还没递出去,规矩是先打板子。更别说滚钉板这种了。
既然不能发动最广泛的群众,又不能指望官吏们自查自纠,这时候最快也是最有效的办法,还是要树立一个典型。
所谓典型,倒让他想起小时候,一首电视剧插曲,熟悉的旋律一出来,每个人都能哼上两句,
“开封有个包青天……”
没错,就是“青天”。
只要有一个青天大老爷,无论他身在何处,便能让大江南北的百姓,心中有了希望。
让他们知道,在世间遇到的一切不公正,都有一个地方可以控诉。
不过,黄燮并不是合适的人选,他是吏部尚书,最终还是要回到老本行上来。知人善任,明察德能,考校升迁,这样的基础性工作,才是管理系统良性运转的基础。
至于人选嘛,谢靖倒是有了打算,不过他觉得,那人现在太嫩,还需要历练一番。
隆嘉十七年冬,何烨致仕,谢靖接了首辅的位子。
虽说是顺理成章,却仍然引起了不小的议论,关上门来,大家都在小声说,谢靖跟皇帝,究竟是什么关系?古往今来,交好的君臣,不是没有,可这样把皇宫当家的,也不多见。
其实等到谢靖静下心来一想,也觉得自己居然就这么在皇宫住下,有些过头。
可那时候,他已经不能回头,也不想悔改了。
他曾经想过,倘若别人问起,他们之间的关系,皇帝会怎么说?
这个答案,他又是期待,又是害怕。思来想去,还是不要皇帝被这种问题为难了吧。
不过何烨之后,再没有人问他这件事,谢靖作为首辅,又是先帝的顾命大臣,名义上,有许多和皇帝亲近的理由。必要的时候,拿来堵别人的嘴也是可以的。
他平生自负,总以为男子汉大丈夫,襟怀坦荡,事无不可对人言。
如今却免不了,要藏着掖着,瞒着骗着。
不免心中暗自发哂。
他一进宫中,陈灯赶紧来请他擦手,皇帝站在一篮金灿灿的橘子边上对着他笑。
“皇姐说,约莫再有两年,大铁船就能造出来了,”原来是朱辛月来了信,随信还送了土特产,福建产的橘子。
谢靖吃了半个皇帝剥的橘子,匆匆浏览了长公主的信,心中同样十分振奋。
原来真的能让,铁在水面上浮起来。
不禁又佩服起皇帝陛下,他想做的东西,总是能做成。
朱凌锶被他这么定定看着,脸又有些发烧,不过他们在一起时间够长,皇帝也不会因为这点小事,晃了心神。
“皇上,不如,您还是迁回正殿居住吧。”
朱凌锶一听,微微张着嘴,他怎么都想不到,谢靖忽然会说这个。
当年谢靖离去,他气急又兼伤心,便要离开那个叫人断肠的所在,如今已经过去八年,当时心情都有些模糊了,他在东殿,也十分习惯,忽然被人一提,就有点心虚。
要是知道他是为了躲避情伤才要换地方,可还不笑死人了。
谢靖却有他的用意。
皇帝是先帝亲立的储君,名正言顺,不住正殿,不免惹人非议。再说,偏殿而居是历史上那些帝王,因为“失德”而采取的一种自我惩罚,凭什么他的皇帝要无故经受这个?
朱凌锶:“谢卿……”
这个……搬家很麻烦的。
肩膀忽然一沉,谢靖搂着他,“臣随皇上,一道回去,可好?”
哎呀,这个口彩,吉利。
朱凌锶一高兴,就嘱咐陈灯,速速给朕搬完。
不一会儿功夫,正殿便打扫完毕,皇帝和谢靖进了屋,见那些旧时景物,原封未动,心里都有些唏嘘。
谢靖想着,自己是在何处追杀卢省,又是在何处懊悔不已,还有那龙床之上,皇帝抓着他,“谢卿、谢卿”叫个不停,此番回想起来,仍不免心头滚烫。
那时皇帝,少年情思,早已笃定。
只是从心动,到心意相通,竟然走了这么久。
“皇上,”朱凌锶后背被他一碰,忍不住轻颤,谢靖便把他抱起来。
在什么地方产生的心理阴影,就要在什么地方解决。抱持着这种想法,谢靖身体力行,只教皇帝,喘个不住。帐上四方真龙,都听在耳中。
末了去亲他殷红的嘴唇,锦被下的风景,看过这些回,依旧是目眩神迷。
“此生不负。”谢靖轻轻念了一句。
朱凌锶睡得香甜,他做了个梦。
梦里仿佛有个人在对他笑,看不清面目,连男女都不能分辨,朱凌锶却知道,他脸上促狭的表情。
“我要走啦,”4848说。
“啊,”朱凌锶吃了一惊,“你,你……”
“你根本就没做什么事,怎么就能走了呢?”
4848依旧笑嘻嘻的,“有勤奋的系统,就有摆烂的系统,和你们人一样,不能千篇一律。”
“哦,”朱凌锶有点怅然若失。
“放心吧,你要的会在你身边,我要做的也做到了。”
朱凌锶摇摇头,不想承认自己是舍不得。
“到了最后,我会来接你的,”4848眨眨眼,“记住了吗,不会让你孤单。”
皇帝醒来的时候,胸口还有些空空落落。却想不起来,究竟有谁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