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间柳(94)
他原先还更为奋进,想着一寸光阴一寸金,要在晨间就开始早起练箭,结果前一夜临睡前还信誓旦旦的定下动身的时辰,等第二日柳承午依着指令过来唤起,说这话的人却怎么都不肯睁眼了,只半睡半醒地闷在被褥里,嘟嘟囔囔着再睡一刻钟地同柳承午耍赖。
可柳先生在迷迷糊糊间随口敷衍,他的护卫却是真的每隔一刻就尽忠职守地来唤一声,柳栐言起又不想起、睡又睡不沉,到最后实在被兢兢业业的柳承午扰的烦了,就干脆将对方一并拉上床来,也不管对方究竟有没有睡意,只用手臂压住那人强迫他安分呆着。
于是等柳栐言好不容易睡清醒了,瞧见的便是老老实实躺在他身侧,睁着一双乌沉眼眸安静看着自己的柳承午,柳先生舒舒服服睡了个回笼,对之前迷盹中的事情毫无印象,他见外头已日上三竿,甚至还反过来问对方怎么不喊自己起床。
柳承午不擅说谎,只能吞吞吐吐地和主人解释缘由,柳栐言从对方那得知来龙去脉,当即因为自己的行为哭笑不得,他喟叹着收紧手臂,懒洋洋地埋进柳承午脖颈间,
“你这么听话,当然叫不醒我了。”
他在柳承午面前惯会无理取闹,一句话倒把责任都推到对方身上去了,然而等他说完不过片刻,就听那人在耳边乖乖应了声属下知错,柳栐言忍不住闷笑一声,隔着衣物亲了亲对方的肩膀,
“傻呀你。”
不过经此一闹,柳栐言也发现自己其实并不想早起,对于练箭之事完全没有出诊治病来的要有毅力,他向来有自知之明,当即决定退而求其次,只把下午的时间用来训练,还能堂而皇之地让自己偷点懒儿。
柳栐言改过行程,之后就上午悠闲散漫,下午刻苦认真,在事项的安排上倒也算松弛有度,而如此这般小半个月过去,他们二人便与岐元城一同迎来了中秋。
要说柳栐言前世在孤儿院长大,从来都是独身一人,并没有什么同血缘的亲友能够团圆,于是除了所属的中医院财大气粗,会统一发放两盒月饼做礼物以外,每年的中秋节对他而言,与平常没有任何区别。
但这次不同。
不仅是因为在这个朝代里,中秋的节庆气氛比起现代要更为浓烈厚重,几乎让柳栐言也快要被人们的这种热闹和雀跃所感染,
更重要的是在今时今日,他的身边有柳承午。
他情有所钟,同时也钟情于他的,能够陪他一起过团圆节的柳承午。
自然与从前的中秋有着天壤之别。
出于这层缘故,柳栐言从早上开始就心有跃跃,哪怕晚上就要赴宴了,也没心思将最后这么点时间拿来练习,只想带柳承午到街上好好逛逛,柳承午对主人向来言听计从,听他说今天不练箭了就驯服应是,边顺手把装在碗里的玉米碎全部喂撒给簇拥在他脚边喳喳叫着的小东西们。
这些小鸡崽长的很快,哪怕柳承午毫无经验,只在单钰的帮助下边学边摸索,也把它们照顾的有模有样的,柳承午手脚利落地做完这些杂活,便回身迎上自己耐心等待着的主人,他多少能够察觉主人正在努力按耐下迫切,因此在对上柳栐言温和的视线时,不由就萌生出了一些歉疚,柳承午在主人跟前低下脑袋,沉声认错道,
“是属下耽搁,劳主人久等了。”
可这差事分明是柳栐言让他先行做完的,结果这人倒要反过来致歉,柳栐言听他什么事都往自己身上揽,就觉得好笑地伸出手,轻轻摸了摸对方的发顶,
“你这动不动就请罪的坏毛病,怎么到现在都还没改过来呢?”
柳承午闻言就略微仰起目光,有些局促地抿了抿嘴,柳栐言心情挺好地眯起眼睛,边将手顺势向下,他在对方腕背上稍稍抚蹭两下,见柳承午乖顺地任由自己动作,便慢慢交扣进指节之间,将他往自己身侧施力带了带,
“好啦,别老是惹我欺负你,要再磨蹭下去,我们可就没有时间出门了。”
柳承午与主人十指相扣,就默默垂下视线,顺着力道往前半步,耳根却已不自觉发起烫来,柳栐言牵他出了院子,又以防万一地落好大门外的门锁,结果刚往街上走过没一小段路,就见两个半大的孩子各摇着一只花灯,有说有笑地从他们身旁蹦跳跑过。
那两盏皆是兔子灯,制作的小巧白润,拿在稚童手中颇为可爱,柳栐言被吸引了注意,便停下脚步看了他们一会,才转头向柳承午道,
“瞧着倒挺好看,给你也买一个如何?”
这…
柳承午顿时语塞,因为主人连哄带劝的语气微赧,他跟着往那边瞥过一眼,很快又默不作声地偷偷收回来,
怎么像把他当作小孩子对待似的……
柳承午闭口不言,他的主人倒也不恼,只是笑着调侃几句,三两下做下选花灯的决定,把那人往热闹的大道上引。
倒不是他自以为是,就柳承午这性子,柳栐言认定只要是自己送的东西,不论什么对方都会喜欢,说不定还珍惜的不得了,要找个地方好好收藏起来才行。
柳栐言越想越开心,连走起路来都轻快不少,他们沿着街道绕进主路,果然左右两排都是紧挨的摊贩,令人目不暇接地兜售着合种彩灯,月饼,以及沾有晨露的、新摘取下的娇嫩的花枝,因为节庆洋溢笑容的男女老幼来往其中,使得整条街都比往日要喧哗不少。
与柳栐言前世看过的塑料制品不同,这里的彩灯皆是竹条细木做骨架,外层则选用宣纸或是绢布,再用料彩涂上颜色图案,瞧起来有种不同于机械量产的灵动精巧,每一个都讨人喜欢的紧。
柳栐言在店家热情的招呼中拿起一只,举在手里翻来覆去的打量,他见灯笼里头还固定着一小节细细的蜡烛,只是在这青天白日里并未点燃,就暗暗猜想等到了夜间,这彩灯隔着纸布透出光亮时会是什么样子。
柳栐言把花灯转过几圈,看向老实等在一边的柳承午,
“承午,这个喜欢么?”
他随手拿的是只红色弯尾的鲤鱼,颜色鲜亮,看起来十分喜庆,柳承午自然没有异议,在主人的发问下轻轻点了下头。
可他点头,在柳栐言看来却不是真心实意的对花灯感到喜爱,他放下那盏红鲤,转而挑了只圆滚滚的玉兔灯,
“这个呢?”
柳承午就微微顿住,他隐约觉得不妙,但迟疑之下仍然乖乖应了肯定之意,柳栐言愈发确认自己所想,就又拿取了个最为普通的小方灯笼起来,
“这个?”
如此一而再再而三的询问,柳承午哪里不知道主人是在试探自己,他茫茫停下,一时想不出该如何作答,便只小声念出一句主人,柳栐言对他这招无可奈何,只得放下手里的圆灯笼,缓缓牵了这人继续往前走,
“究竟喜欢哪个,你得自己选才行。”
柳承午垂着视线跟在主人身后,过了好半晌才喃喃自语似的憋出来一句,
“……只要是主人送的,属下都喜欢。”
他说的极轻,羽毛一般落在柳栐言耳边,让柳先生心里蓦地泛起软来,柳栐言扭过头低低哼了一声,忍住心痒坚持到,
“说好话也没用,想要哪个自己挑。”
可惜他下定主意让柳承午按喜好选,自我意识稀薄的柳承午却没法轻易如主人所愿,他在琳琅满目的花灯里犹豫不决,神情中流露出的纠结之深,让柳栐言都开始觉得自己是在刁难他了,
“真这么难决定啊?”
柳栐言哭笑不得,到底还是因为心软松了点口风,他看对方实在为难的厉害,便不准备在这会就逼迫的太紧,于是只耸了耸肩膀,决定先带那人看看别的东西。
而这岐元城的中秋除了赏玩花灯以外,还有燃放河灯跟启明灯的习俗,虽说它们一个随风而去,一个顺水而流,但都是祷颂祈福用的,对百姓而言倒也分不出什么区别。
柳栐言先是在启明灯的摊贩前停留了一会,这种四角天灯上有墨笔写下的各式各样的许愿,稍微精细些的则画了水墨山水,看着是雅致不错,但在周围五花八门的彩灯的比较下,却也显得十分朴素,令人一时连想不到当它们在夜空中一同被放飞时,融入星河的灯火会有多么的唯美壮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