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间柳(24)
哪怕到了现在,柳承午有时仍会觉得恍惚,他叠加起来的二十多年的记忆都是呆在灯火之外独自一个看着的,现如今却是稳稳的处在其中。
各色精致的菜肴被送上来,放在最后的是什么配料都不加的清煮的螃蟹,都说秋蟹最肥,那么一盘新鲜的螃蟹煮出来实在诱人的很,柳栐言拎了一只放到柳承午碗里,见他愣愣的看,就拿玩笑逗他,
“要不要我帮你剥了?”
柳承午一下睁大眼睛,护着碗往自己的方向带,就怕劳累主人做这等下人该做的活,可他带到一半却忽然顿住了,先是犹豫地看了看他的主人,又停顿了一下,忍不住左右环视一遍。
这家酒楼并没有分做包间出来,二楼也只是一层厅,但胜在桌与桌的间隔足够远,又将支柱设在交汇处,再加上巧妙布下的观赏盆景,若非特意窥视,并不会太多的涉及到旁人。
可柳承午是暗卫,观察人的本事是练出来的,更何况并没有人会对这一点多加掩饰,是以马上便看出了他在意的事。
别的有些看起来有身份的,都是由旁边的侍从帮忙布菜,螃蟹这等东西更不用说,剥起来必然会染上海水味的,哪里会让少爷小姐们沾手。
柳承午十分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从跟着主人开始到现在,他从没在饭桌上伺候过主人,倒是柳栐言不止一次的替他布过菜,甚至摸清了不少他的喜好。
柳承午想透这点,环视完毕的视线再对回去就满是自责,柳栐言觉得奇怪,只是还没开口,却被那人堵了,柳承午低头盯着碗里那只还冒着热气的螃蟹,
“主人,属下剥给您吧...”
柳栐言一看那人埋着头就知道是又钻了什么牛角尖,也就随他去了,柳承午得了准许就开始仔细地拆螃蟹,他不是没见过手法,但毕竟是第一次弄,又比不得使武器那样,力大点就连蟹腿壳带里头的白肉一起弄碎了,因而整个人都显得有些笨拙。
柳栐言看他拆了一会,也伸手从盘里捞了几只过来放在桌上,慢条斯理的开始拆,拆出来的肉跟蟹黄就放到边上干净的碗里,等柳承午好不容易弄完了一只,抬眼却看见主人旁边的碗里已经装了不少的分量,几乎都是完整的剥离出来,白白红红的很是好看,跟他弄出来的零零碎碎的东西根本不是一个样子。
柳承午愈发沉默下去,连周遭的气息都黯了,柳栐言余光见他动作停了,也就把手头剥到一半的螃蟹放下,
“弄好了?”
“是......”
声音闷闷的,柳栐言忍不住笑,先是把那人面前的碗拿过来,再把自己剥好的放到他跟前去,柳承午在主人拿他那碗拿不出手的蟹肉时就抑不住的想要阻止,等另一碗被放到身前时更是错愣,只看着那小半碗的蟹肉不知所措,
“主...主人...?”
柳栐言很自然的把那只小碗又往前推了一点,柳承午看向他的眼睛都是慌的,却被这动作阻的不敢再还回去,柳栐言微笑,
“我吃你剥的,你吃我剥的,如何?”
“主人...”
他弄出来的东西哪里是可以用来交换的,柳承午几乎要被自己的无能弄的逃开,压着呼吸抑制了一会才低声开口道,
“主人...属下没用......”
柳承午因自己的失误不敢抬头,而柳栐言无声地看他,过了会忽然把手往他那边伸了一下,
“擦干净,”
柳承午愣了一下,捏了自己的袖角就要擦,被柳栐言躲开了,隐着笑意骂他,
“想什么呢,用布,”
他这才清醒过来,找到那块店小二专门放在桌边上干净的半湿毛巾过来,托着仔仔细细的把主人的手擦干净了,柳栐言收了一只手回来,来回翻着看了一下,就温和地笑,
“这不是挺有用的吗,”
这算什么有用...
柳承午垂着视线,他觉得自己总是在被什么一点一点的补全填满,触摸到的时候都是暖的,
“主人,”
柳栐言看那人仍低着头,以为是还在内疚,就想着要怎么安抚才管用,没成想那人哑了一瞬,忽然就轻了语气,
“...主人,求主人赐承午一个恩典。”
“嗯?”
他极少主动有想要的东西,柳栐言疑惑着应了,就见那人凑下去,缓慢但又坚定地,亲了亲他没收回去的那只手。
回去的时候,柳栐言买了桂花酒。
柳承午将那几根用来绑住活蟹的草绳挪到同一边手里,腾出只手来想替主人拿,却被主人向旁边躲开了,柳栐言自个晃着那只溢了酒香的瓷罐子走,柳承午无法,只得老老实实地跟在后边。
离了镇子,沿着小路慢慢走回山里,喧闹就被一点点丢在后头,没多久就什么声都听不见了,只余留了空口的桂花酒晃荡出声,沉了一地的月光。
两人在这道上不知来回过多少次,早已轻车熟路,慢慢就进了自家的地界,等过到暗哨处,柳栐言倒停了下来,径直拿了自己手上的酒去换柳承午抓着的绳节,不过一个换手的时间,原先无人的地上已单膝跪了两个人,卯火在五人中性子最动,在柳栐言这少了约束后,更是显出些跳脱的本样,此时从暗处出来应话也不像卯水那般低头守礼,等柳栐言把那几只活蟹递过去了,更是一下就亮了眼睛,
“这个你们拿回去,今夜就不必守着了。”
“是,谢先生——”
卯水被他很是愉快的拉长的语调吓了一跳,颇为紧张地去看柳栐言,生怕自己这个后辈兼搭档因为无礼被罚,不过柳栐言对这倒并不在意,举步就准备接着往回走,只是才迈出一步又转回来,吩咐了句不得靠近院子。
其实就算没这吩咐,平日里卯五人也不会轻易踏到先生的住处那去,但既得了命自是不敢怠慢,卯水见卯火张嘴似乎是准备用喔来应话,急的连忙打断,恭敬地答了是。
柳栐言看他们俩在底下用小动作交流了些什么,也懒得多干涉,领了柳承午直接回家,那暗哨处离屋子已不算太远,等柳栐言进了院子,在石椅上稍微坐了一会,就叫柳承午去拿只碗出来。
柳承午以为自己主人是要对月饮酒,没想到碗拿出来了,却是让他也坐在一边,倒满了就推给他,
“主人?”
“喝了吧,闻着还挺香,”
柳承午犹豫了一会,见那唯一的碗里酒光摇晃,而主人又半点喝酒的意思都没有,只得听话地端起来喝了,他虽不是空腹,但却是一口饮到底,而喝完柳栐言就又给他添酒,这样一碗碗灌下去,哪怕再迟钝也该明白自己主人是准备弄醉他。
只是别说是酒,就是当着他的面弄出的毒,若是主人递过来的他也会喝,柳承午身为暗卫本来就极少沾酒,现在哪里扛得住这样不停歇的喝法,等那瓷罐里头终于快要见底,柳承午已经醉的差不多了,盯着眼前刚被自己放下的空碗发愣,
“承午,”
柳承午顿了好一会才向着声源看过去,看着主人的眼神都是恍惚的,抵着气音轻轻应了一句嗯。
柳栐言被他这个样子弄得心里有些痒,抬手招呼他过来,柳承午原先坐在柳栐言旁边的石椅上,本就只隔了四分之一桌子的距离,现在听到这句命令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想了想才站起身往前走了一步,再在柳栐言身边跪下去。
柳栐言把罐子里剩下的桂花酒倒在地上,边倒边用自己的手去接,但又任由它们顺着手指流下去,不一会就倒了个完全,渗在地上满满的都是桂花的清气,柳栐言像之前在酒楼里那样把手伸了过去,
“承午,看这边,”
柳承午抬起眼睛,就见自己主人笑的温柔,
“来,把酒舔干净了,”
柳承午愣了愣,因为酒劲而变得慢半拍的反应对这个命令有些疑惑,但他的主人神色未变,仍是他印象中的样子,因此也不疑有它,顺从地凑到跟前,从指尖开始一点点舔舐上去。
从手上传来湿润的微痒感觉,这本该是个挺有情趣的场面,偏偏那人舔舐的动作像是犬类舔舐伤口,柳栐言忍了一会,终于忍不住笑场,用另一只没沾酒的手去摸他的头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