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间柳(67)
他们踩着屋檐的阴影走,一路避开头顶炎热的日头,柳栐言像被人灌了蜜水一样,哪怕只是牵个手也极不安分,一会勾人指尖一会蹭人掌心,硬是把青涩非常的柳承午作弄地面红耳赤,连平时偏低的体温都略略发起烫来了。
柳承午听得自己心声激越,只好在这难以抗拒的亲密中艰难辨识,最后总算带主人找到了一处铁器铺子,强装镇定地指引主人进入其中。
由于受到朝廷管制,这种民间售卖的弓箭在长度和重量上皆有限制,好在柳栐言只是打算拿来消遣,并不在意自己射出的箭矢能有多大的杀伤力,而弓箭的选材多为木和竹,其中可选用的种类又有许多,这家铁器铺里虽非应有尽有,但弓箭的数量也算有那么四五件,柳栐言对其中机巧一概不通,便忽略掉是自己想要射箭玩的事实,理直气壮地全盘交与柳承午,让他替自己去斟酌决断。
柳栐言得了空闲,就在这铺子里背着手转来转去,此处想来时常会有习武之人光顾,除去农具,还陈列着种类各式的利器兵刃,柳栐言一样样仔细看过去,他在靠角落的位置发现几把短刀,忽然想起柳承午也有在身上收些暗器,便不做他想地出声招那人过来。
柳承午本低头比较手中弓箭,闻言自是不做耽搁,放下东西快步归于主人身侧,柳栐言随手挑起一把匕首,满怀兴致地拿给他看,
“你放起来的那些可有需要替换的?”
柳承午随着主人的动作看去,见那利器在主人的比划下寒光闪烁,忙伸手接过,以防主人在不注意间弄伤了自己。那把匕首并非什么极物佳品,握在手中的质感颇为一般,与柳承午先前做暗卫时分配下来的武器没有多大差别,使用起来十分容易损坏。
柳承午记得自己曾经因此在任务中受过伤,也不知多少次地更换掉那些经过使用破裂残缺的暗器,但他现下探了探内襟,暗暗压过那里边藏有的一柄短刀,由于跟随新主人后不再需要时时搏命,没有多少用得上它的地方,竟到现在仍是完好无损。
而暗卫低微,身家性命不值一提,被主家一批批地派出去填剑口,与这用完即丢的器物其实没有什么不同,偏生他的主人也是这般细细呵护,对待珍宝似的稳当安置,于是至今同样安然无恙、刀封鞘中。
柳承午满怀感慨,他垂下眼眸,将手里的匕首放回原处,
“回主人,暂无这个必要。”
他说没必要,柳栐言作为一个外行,自然不会再去多问什么,最后就只由柳承午谨慎挑选了弓和数十支箭矢,以及相应的皮革护具便作罢离开。
而这弓箭是弄好了,他们站在街口瞧了瞧天上的日头,虽离约定好的时辰还有些远,但左右没有别的消遣可做,干脆直接向与单钰接头的地点走去,准备在那里坐着慢慢等人。
他们到的早,如柳栐言所料的那样没有发现单钰的身影,于是便在边上找了家茶馆。由于柳承午拿着弓和箭,看起来实在有些显眼,两人又要随时注意单钰回来了没有,就没打算往里进入的太深,只在门口附近选了位置坐下,一边悠悠哉哉地喝茶,一边听馆内的说书先生口若悬河。
他讲的大多都是江湖中的逸闻轶事,从门派争端到花前月下,一路滔滔不绝地说下来,可谓是出口成章、巧舌如簧,再配上手边的一方醒木,明明只有一人,却愣是将故事的气氛渲染的一波三折,引得馆中众人皆凝神细听,待说到热切最高处时,还会颇具默契地一同称奇叫好,柳栐言吃着酥壳的小点心融入其中,虽未出声附和,但也觉出了一些趣味。
只是他凑热闹凑的正起劲,却听那说书先生话头一转,竟从嘴里蹦出了医仙柳栐延几个字,柳栐言吃点心过甜了刚准备喝两口茶解解腻,听到这差点将嘴里的茶水吐出来。他伸手捂着强行咽下,接着才低下头连续咳了好几声,柳承午受了一惊,连忙倾身替主人轻拍起后背,他担忧的不得了,好不容易见主人逐渐和缓,这才得以分出多余的精力,再看向堂中说书人的目光已明显变得不善,竟隐隐有了些动怒的意思。
柳栐言没察觉出柳承午的情绪异常,他从听故事却听到自己头上的意外中回过神来,尚不知该作何反应,便只顺着柳承午的动作虚扣住这人的腕子,借他的手喝了点水去润因为咳嗽有些疼的嗓子。
他们弄出的动静不大,因此并未引起旁人多少注意,柳栐言心情复杂,但到底还是没有冒然出声打断,硬是皱着眉头听那说书先生滔滔不绝了一大通。
“……说到医仙柳栐延,那可是生死人肉白骨,江湖上响当当的人物……”
“……想让他救命的人呀,多的像那江中鲤、林中叶,只可惜柳医仙神龙见首不见尾,看病的规矩还多,前去求医的人里,十个得有八个无功而返……”
“……再说宣鹿以南,有个单姓的行镖世家,如今的当家也是青年才俊,前途可期……”
“……他那妹妹一见柳医仙神采,便对他暗许了芳心,每每与他相会,就娇俏的犹如二月花……”
“……二人佳偶天成,可谓是羡煞了旁人,怎料命运多舛,红颜薄命,这好好的一对有情人,竟落得阴阳相隔的结局……”
“……单铭扬不忍好友终日哀痛,遂为其引见自己另一个妹妹,说来也巧,单家这两朵姐妹花,乃是一胎带出来的孪生子,相貌是十成十的相似……”
“……而这姐妹同缘,确是一段少有的佳话……”
柳栐言强忍羞耻听完说书先生对柳医仙天花乱坠的一番马屁,本以为已经经受了极限,没成想接下来居然还跟着原主和单锦的爱情故事,柳栐言目瞪口呆,一时甚至没想出以原主惜字如金的性子,旁人又是如何得知这些经历的。
虽然其间描述与事实存在不少出入。
柳栐言觉出端倪,不由对此郑重了一些,而等他继续往下,听到单钰和原主竟也情投意合,最后作为姐姐替亡妹再续情缘时,心情便毫无意外地变得阴沉。
他从未研究此道,并不清楚在这古时,亲姐妹与同一人结缘是否会被称为佳话,但撇去这点不谈,这个故事的后半段从一开始,就已经完全被歪曲,修饰上了不少你情我愿的伪装。
何况他救下单钰带在身边不过才几日,除去那时在场的几个当事人,不可能还有谁知道其中秘辛,更别提是被说书人拿来当故事本了,因此分明是有谁在故意散播,要让世人都按这流传以为发生了什么,给自己搏一个不错的靠山和名声。
可柳栐言实在想不明白,先是下药设计,把自己妹妹的清白当做筹码利用,之后又颠倒黑白,让世人以为单钰是心甘情愿,而他和柳栐延已经结成了亲家,试图用谣言逼医仙妥协,柳栐言无法理解单铭扬在做了这么多糟心事后,怎么会觉得柳神医柳栐延就肯忍气吞声,真的按他的意愿乖乖就范?
柳栐言被气的不轻,但至少表现的还算冷静,反倒是柳承午见主人被如此编排心中不悦,凑近主人身侧低声请示,
“此人胡说八道,属下去让他闭嘴。”
他难得带着情绪显露出锋芒,便让柳栐言微微一愣,反应过来后哭笑不得地制止住这人,他轻轻抚摸柳承午的后颈,如同安抚一只为了主人露出獠牙示威的犬,柳承午顺从地低下头,在主人的动作中逐渐平静下来,柳栐言就笑着打趣他,
“你和人家说书先生较真有个什么用,这事又不是靠他传出来的。”
柳承午抿着嘴,半晌才闷闷地应了一句是,惹得柳栐言乐的更厉害,哪里还记得方才烦闷,直按着这人就是好一顿搓揉。
他们正闹的起劲,忽听得有人脆朗朗地叫了声公子,抬头才知是单钰找了过来,不止如此,她还换了身易于行动的窄袖骑装,在手里握着一柄新买的长剑,瞧起来英姿飒爽,处处都透着江湖侠女的利落洒脱。
单钰唤来二人注意,也不害羞扭捏,在他们面前抬起手左右转了转,弯了月牙般的眼睛笑着问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