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间柳(102)
单钰得到准许,心情并不曾放松分毫,她左右确认过柳承午确实不在场,又逐字逐句地斟酌片刻,最后才闪烁其词地询问到,
“您对那位仙居楼的魁首…是怎么看的呀?”
她骤然说起魁首,柳栐言最初倒没反应过来指的是谁,单钰误将他的沉默当作愠怒的前兆,在柳栐言开口之前就已经沉不住气了,自个儿话赶话地解释起来,
“我并非瞧他不起,表哥也说在这岐元城中,仙居楼的怀洛公子算得上是独称一绝,即便公子对他有意,想来也是人之常情,可是…”
单钰说到这,声音一下子小了下去,
“可是…承午兄他……”
其实单钰自己也弄不明白。
她与这些分明一点干系都没有,为何偏要吃力不讨好,插手多管这件闲事,说不定还会适得其反,凭白招惹来柳栐言的反感和厌恶。
可她从小果断,敢爱敢恨,自认若是沈傅珉今后三心二意有了新欢,那她就算再怎么伤心难过,也不会选择委曲求全,必定会拿鞭拿棍狠狠教训这负心汉一顿,再将和离书甩到对方脸上。
然而柳承午做不到这样。
哪怕单钰仅仅是个局外人,与他们相处的时日不过尔尔,也能通过柳承午平日里的态度,将他对公子的感情揣摩出几分来。
与其称其为专致,倒不如说那是虔诚要更为贴切。
在爱慕之外包裹着驯服和忠诚,把柳栐言视为能够携手的伴侣之前,先将他当作需要全心侍奉的主人。
而以侍从的身份自居,又如何能够从中挣脱,若一直像现在这般被公子珍惜也就罢了,若是哪日失去偏宠,不再被放在心上,想来也不会想办法逃开,只会照旧守在主人身后,趁着没人的时候再躲起来默默舔伤。
单钰光是设想出这种场景就眼角泛酸,她低落下去,流露出仿佛柳栐言已经变心了的伤感,
“您要是还顾念旧情,就给他留几分照顾…要是,要是日后连见都不愿意见了…您就放承午兄走吧,”
单钰自个说的难过,声音听起来都闷闷的,
“不然以承午兄的性子,大抵会在里头陷一辈子的……”
柳栐言从一开始就没跟上,坐在那迷迷茫茫听了半天,等单钰最后说到柳承午了,才终于搞清楚对方到底是什么意思,他目瞪口呆,堪称震惊地看着小姑娘,
“谁说我对怀洛有意了,”
年轻的医者因为她那句放承午走深受打击,实在想不通自己在小姑娘眼里怎么突然变成这种人了,
“还见都不愿见承午……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单钰搓了搓自己的虎口,没有回答,目光却轻飘飘地在那只木匣子上落了一下,柳栐言跟着看过去,这才有些恍然大悟,
“因为这个?”
他哭笑不得,但由于里头的东西确实特别,会让单钰想岔也算正常,便耐心澄清道,
“这不过是送朋友的礼物,没有别的意思,你不要乱想。”
单钰半信半疑地望着他,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眨了眨,
“…真的?”
“骗你做什么,”
柳栐言端正起坐姿,笃定而温柔地回望过去,
“再说了,你说承午会在里头陷一辈子,难道我就不会吗?”
…
单钰离开的时候,情绪明显有些高涨。
柳栐言口中的一辈子成功给小姑娘顺了毛,她高兴起来,再三为自己的无礼和冒犯向公子道歉,明艳的小脸上却满是惹人注目的神采,若是被不知内情的人看见,怕是要以为是她自己得了终生的承诺了。
柳栐言看她喜上眉梢,跟只小雀似的在自己面前来回着晃来晃去,无奈之余终于不堪其扰,挥挥手赶她出门,
“好了好了,你的诗会到底还要不要去?”
单钰这才啊一声,回忆起还在外边等着她的沈傅珉,小姑娘生出一丁点愧疚,她见公子应该没有和自己计较的意思,便着急忙慌地边跑边道别,
“公子,那我先走了,您可千万别生气呀!”
她赶着去找表哥,一下子跑的飞快,说出的话就像被拉长了,最后一句更是散进风里,几乎都要让人听不见,柳栐言懒得起身,就坐在那目送单钰离开,小姑娘风风火火地从外头把门掩上,因为她变得吵闹的院子立马清静下来,柳栐言喟叹一声,懒懒散散地倒头躺了回去。
这事虽说只是个误会,但从单钰的反应来看,她的立场显然更倾向于柳承午,而不论是为了打抱不平,还是出于同路而行时结下的情谊,小姑娘都确实冒着迁怒的风险,巴巴地跑来跟柳栐言讨说法了,于是比起被误解,柳栐言反而更欣慰于有人替承午出头。
不过这也不妨碍柳先生在他的小护卫找过来时隐藏起心情,故意让自己表现的酸溜溜的,
“单钰刚才回来了。”
柳承午并没有丝毫意外,只习以为常地应了声是,柳栐言本要当他全都知道,结果见对方半点其它的回应都没有,只得再接再厉地问,
“她和我说了什么事情,你有听见吗?”
他以为按柳承午的耳力,应当能够听个全程才对,结果这次柳承午却微微顿住,接着却有些无措地摇了摇头。
柳承午在单钰进院门时确实有所察觉,他出来确认过主人的安全,发现来者是单钰才松下戒备,重新去看顾那锅用慢火炖了好一段时间的萝卜牛腩。
由于是单钰在主人边上,柳承午便只大略注意院中动向,不曾多心聆听二人交谈的内容,是以当主人问起时,竟然连一句都回答不上来,柳承午顿时愧疚难当,深觉自己失责,柳栐言看他一无所知,倒也不好把单钰说的那些糊涂话再重复一遍了,只得装模作样地咳两声,
“没听见就算了,”
柳栐言想欺负人却没欺负到,自然不肯就这样收手,他想起相较于自己,包括林江在内的那群小崽子也是更喜欢黏着柳承午,酸起来不免更加真情实感了,
“不过这一个个的,怎么都更偏袒你呢?”
柳承午完全不明白主人在说什么,闻言根本不敢随意应下,柳栐言看这人隐隐显出点不安,就继续拿话逗弄他,
“尤其是单钰那丫头,对你还真是上心,要是哪天我跟你同时掉进水里了,估计她还得先去救你。”
柳承午本就一头雾水,听到这更是困惑,他茫然地看着主人,继而一本正经地答到,
“可属下会泅水,并不需要单姑娘帮忙。”
他说着,神色忽然严肃了些,
“何况主人落水,不管单姑娘如何,属下都会竭力救护,主人不必为此担心。”
柳栐言有意等着看这人为难,没成想竟被如此回应,对着这一片诚挚当即有些心虚,只好暗自压下话题不再多谈,柳承午不知自己无意间逃过一劫,他记起主人曾说自己畏水,便在心里又加深几分,准备等日后不得不靠近江河湖海之类时,要将主人看得再紧切一些。
此事闹过,柳栐言将刚拿到手的木匣子稳妥收好,很有原则的决定先放着,等他考虑好怎么面对怀洛了,再当作饯别礼带去送给对方。
他不打算提前面对,今日就同样不愿意去仙居楼,但近几日天气干燥,抵抗力差些的极易沾染病疾,柳栐言便在用过饭后配了一副滋阴润肺的方子,让柳承午代为拿去仙居楼,给里边的人熬煮成茶水饮用预防。
柳承午对需要离开主人身侧的任何情况都充满抵触,他紧皱眉头,还没来得及向主人表露自己的担忧,就被熟知他性格的柳栐言用食指堵住了嘴,
“我呆在家里呢,怕什么。”
柳承午找不到理由反驳,更没法拒绝主人的命令,他沉默片刻,还是遵照吩咐拿起方子,认命道,
“是,属下去去就回。”
他谨慎异常,哪怕青天白日,也顾虑院落地处街尾拐角,多少还是僻静,比不得闹市人来人往,于是从里面把门仔细锁好了,才借着轻功直接翻墙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