妒烈成性[重生](106)
沈鸢这次并没有动摇,只是淡淡说:“我不像你。”
叶书喧无声地笑了笑,那细长眉眼,不知怎的,竟生出了一种陌生感。
面容是一个人的,笑容是一个人的,却哪个都不是他的。
叶书喧说:“像太子殿下。”
他第一眼见到沈鸢,是真的认为像自己。
直到那一日元宵登楼。
他却见着了盛愔的影子。
叶书喧离京前的最后一次出游,也是上元节,盛愔带着他去城楼上看烟花。
那时正值战乱,国仇家恨,游人越发稀少。连京城的烟花灯火,都不如旧日热闹,只绽了几朵,便匆匆谢了。
冷清得叫人难受。
盛愔坐在城楼边上,锦袍在寒风中招展,狐绒的领子簇拥起俊秀柔和的眉眼,问他:“书喧,你觉得我该去吗?”
叶书喧那时已是奴仆,不复旧日傲骨,只低垂着眉眼,说:“为何不去呢。”
去了,盛愔便不再是尊贵的太子。
也如他一般,会零落成泥。
那是他第一次将盛愔引向黑暗。
亲手推向那烟火之后的零落。
盛愔却笑了笑,说:“是啊,为何不去呢。”
“天下唯有一人不配怯懦,那便是我。”
那时叶书喧对自己说,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他以为只要盛愔被拉低一点,他心中的毒与冷,就会消去一些,他会变得好一些。
但并不是这样。
盛愔越低,他越是觉得,还能更低,直至与他相同。
有了一次,就发疯似的想第二次,第三次。
他想见盛愔被毁去,想见盛愔与他一同万劫不复,他知道辛三皇子的疯癫,却还是没有叫盛愔避开,甚至有意无意地,推了盛愔一把。
他身上的冷与毒与日俱增,深入骨髓。
有时会想,也许这世间欠他的,他应当从盛愔的身上讨回来。
盛愔知道他这样恨他吗?
叶书喧不清楚。
只是盛愔毁了手的那夜,用缠满了纱布的手,轻轻抚摸他的脸,低声对他说:“书喧,我们还能回去的。”
他注视着盛愔的手,却只得到了一丝令他惊惧的快意。
他想,回不去了。
无论是故国。
还是他们。
叶书喧注视了沈鸢许久,像是透过他注视了许多。
片刻后,他慢慢说:
“太子殿下的遗骨,我带回来了。”
……
安王被押送后不久,嘉佑帝也无心再在此处多留。
只是御驾走得容易,后头的事情却数不胜数,接手的官员不明情况匆匆而来,卫瓒连同梁侍卫留下的几个金雀卫,被交接事宜拉扯得团团转。
处理完这许多事,已是月上中天,苑中士子都已离去了,只剩下匆忙打扫的宫人和士兵,他才终于有时间去找沈鸢。
遍寻不着,后来才发现,沈状元已累得在别院廊下睡了。
这一场宫乱,将他的体力耗尽了,却是倚着微凉的宫柱打盹,红袍已皱皱巴巴、眉心也微皱,头上那一枝红杏却仍鲜艳地绽着。
他见了,便慌忙脱了外裳,将人整个儿裹住,生怕着了凉。
复又坐下,将人揽着轻轻摇动了两下,低声喊了两声:“折春,沈折春。”
沈鸢只眼皮动了动,轻轻“唔”了一声。
卫瓒说:“带你换个地方再睡好不好?该着凉了。”
沈鸢轻轻“嗯”了一声。
却是没睁眼,显然已是困得厉害了,也不高兴换什么地方。
他便笑了一声,低下头,坏心眼啄吻沈鸢的脸颊、眼皮。
一下又一下。
将沈鸢被他亲得痒了,烦得挥手来推他,却又半点儿力气没有,推也推不开。
这才无奈将眼睛睁开,声音里含着几分沙哑喃喃:“你做什么。”
卫瓒闷笑一声,不愿让他再睡,只在边儿上故意问:“梦见什么了?怎么皱着眉头。”
沈鸢却是半睡半醒、几分恼意地看他,喃喃说:“梦见我做了这么许多,你一来,又把风头都抢走了。”
卫瓒没想到还真梦着他了,见四下无人,却是将沈鸢身上的衣裳裹得更紧了,将沈鸢整个人都拉进怀里,在耳边低笑说着话:“今日谁也抢不去你沈状元的风头。”
“你晓得那些文人怎么说么?”
“会文殿,别苑,两宫大火。”
“烧出一个涅槃的沈状元。”
卫瓒的声音很轻,一句一句地复述。
只是这些话从他口中说出来,倒比旁人口中说出来威力更大。
沈鸢耳根便渐渐染上几分红,眼底的睡意也褪去了,半晌轻轻哼了一声:“吹捧得这么肉麻。”
卫瓒说:“那你还笑。”
笑得他魂儿都要没了。
第84章
这个春日,整个朝堂都掀起了轩然大波,卫瓒尤其是忙得脚不沾地。
叶书喧与昔日太子盛愔一案闹得沸沸扬扬,后头更难办的还有辛人夹在其中。
三皇子与安王勾结谋乱,被沈鸢一箭射死了,辛人自然不肯认下此事,几封书信前来质问纠缠。
可嘉佑帝这些年苦苦练兵兴武,为的便是这种时刻不再受人辖制,大祁已并不是当初那个只能亲手将储君送做质子的时候,对那些书信里暗藏的威胁意味,嘉佑帝却是提也不提。
非但不提,朝上但凡有主张对辛低头的,也是反驳的不留情面。
聪明人都瞧了出来,此事断无回旋之地。
此事拉拉扯扯了许久,书信来来回回,听闻辛那边的老皇帝又犯了毛病,几位皇子之间暗潮涌动,一时之间竟稍稍将三皇子这事情暂且按下了,只说,若三皇子尸骨暂不归还,请将明瑜公主送返,辛愿出币资酬谢。
这也算是让步了。
这时众人才想起,京中还住着一个被辛送来联姻的明瑜公主,如今出了这等事情,联姻已是不能,留着也无甚大用。
嘉佑帝当朝点选了大臣操持此事。
却又私下将卫瓒叫了来,将一道密旨予了他:“辛内势不稳,此番护送明瑜公主,还不知会生出什么变数,你也随着去。一旦有变,也好随机应变。”
卫瓒一怔。
随即明白这话里头的意思。
辛祁如今情势本就紧绷,再加上辛国如今大局未定,态度如何也没法儿明确判断,最合适派去边境的人,就是他这个闲散却会带兵的小侯爷卫瓒。
卫瓒便是单膝着地,郑重道:“必不负圣上所托。”
嘉佑帝自打盛愔落葬之后,接连许多日都不见笑脸,每每上朝都教重臣提心吊胆,如今倒是难得笑了一笑:“惊寒如今也有本事了,不是当年只知胡闹的浑小子了。”
“从前只觉你尚且年少,行事冲动,此行你与沈折春商议着行事,我也放心一些。”
卫瓒闻言,竟是一怔:“沈折春也去?”
后一想,护送公主一事,必在康宁城外交接,沈鸢动了心思也实属正常,只是……
卫瓒皱着眉道:“他那身子,怎么不还得调养个一年半载,这会儿只怕不适宜颠簸。”
嘉佑帝却眉目间流露出几分欣赏来:“此事是他自请的,别苑内乱,你与他当记首功,朕本欲擢他官位,只是他却自请了这样一个差事。”
“他说不欲入翰林,若此番回来,能与兵家事打交道,便再好不过。”
“此次别苑内乱,足见其机敏才干,到底是沈玉堇的儿子,朕又如何不成全?”
卫瓒怔了一怔,半晌没说话。
心知嘉佑帝说得都对,只是心里头仍是复杂。
半晌,却是见嘉佑帝将一册奏疏放在边儿上,抬眼皮看了看他,道:“你呢,想要点儿什么赏,这会儿赶紧说了。”
卫瓒心知这会儿算是嘉佑帝几日难得一见的好脾气。
半晌轻轻咳嗽了一声,却是说:“圣上听说过前朝有个宰相,叫费光的么?”
嘉佑帝抬了抬眼皮:“是有一个,是位贤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