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重山/作为深情男配应当对主角做些什么(7)
已是亥时,四下静谧无声。
白日里为了提神,闻灯喝了太多浓茶,这会儿感觉不到丝毫困意,坐在椅子里,瞟了眼已然灭掉灯烛的隔壁,拿上鼓、出门。
他来到云舟最上层。
云舟在云上行了一日,总算走出之前那片阴云,天幕里三两残星,一弯新月。他找了个地方坐下,从刀鞘里拎出一壶从前闻书洛珍藏的酒,再捞出一盘晚饭后被他留下来做零嘴的油酥花生米。
这里风很大,好在他提前披了件斗篷,不觉得冷。
他敲响鼓,轻轻唱起歌。
歌种很混,流行民谣摇滚,想到哪儿唱到哪儿。语种也是,中文唱过念起粤语,间或英文德语日语,仿佛要把会的都拉一遍。
唱到后来,他心中突然愤怒,打算高吼一曲什么泄愤,一声细微的“咔嚓”,落到不远处。
风将枯叶吹到甲板上,拖着它远行,经过闻灯的视线。这一刻,闻灯忽有所感,闭上了嘴。
闻灯缓慢地着某个方向偏头。
首先看见的是一道人影,影子黑得像一团墨,边缘有些发虚,墨似的往外流淌,但下一瞬又不见了,只剩下风动的痕迹。他眨了下眼,心说多少年没有喝酒喝花过眼了。
目光逐渐升高,掠过绛色的衣衫,最后对上一双漆黑的眼睛。
一双仿佛死过八百个情缘的、幽冷无情的漆黑眼睛。
“你怎么在这?”闻灯一惊,这人赫然是步绛玄,紧跟着心一跳,这人出现在这儿,也不知道把他的英语日语德语听去了多少。
步绛玄没理闻灯的问题,垂眼收回视线,犹自盘膝静坐。
闻灯奇异般地理解了他的表情:“你的意思是你一直在这?”
也就是听了全程的意思。闻灯的心又抖了两抖。
算了,破罐子破摔吧。他放弃挣扎。
“那真是不好意思啊,打扰到你了——”闻灯拖长语调,抱起手鼓、端起花生米和酒,踩着木屐,来到步绛玄面前,面上寻不见半点“不好意思”。
“这里是灵石台。”步绛玄冷冰冰道,手按上身旁的剑。灵石台是公共云舟上放置驱动灵石的地方,严禁闲杂人员进入,所以这话很有驱逐的意思。
在闻灯看不见的地方,步绛玄宛如一片阴云,巨大,漆黑如墨。它们正漫开、升起,似一只张开的手,伸向天空,速度本是徐徐缓缓,可闻灯靠近后,仿佛受到鼓舞般,争先恐后拔起,要涌向他、将他围起来。
步绛玄眼底掠过一抹极不明显又极其诡异的青色,淡漠垂眸,瞥了地面一眼。
影子立时安分了,缩成一团,扭扭捏捏。
“你不也在这儿吗?”闻灯不曾发觉异常,也不为步绛玄的话所动,摸出一个干净酒杯,满上、推到步绛玄面前。他弯眼一笑,如桃花成扇:“相见即是缘,大家一起喝酒啊。”
步绛玄眉头短促地皱了一下,就要拔剑赶人,可在这一刻,那团成团的影子飘出一丝,戳了戳他手背。
第5章 洛出书
当啷——
一声清脆的撞响,是闻灯用手里的酒杯碰上步绛玄面前的酒杯。月色灯火下,清澈的酒液在靛青色小瓷杯里荡起波纹,耀眼得惊人。
步绛玄又瞥了眼影子,目光回到闻灯身上。这人并非秀美婉约的长相,而是明丽招展,如同春夜压枝的花开,惊艳而不俗艳,一身浅淡颜色的衣衫在他身上,都添上几分浓烈。
他右眉眉尾处有一抹微红,像是沾上的一片花瓣,又像眼尾飞出的一抹轻痕,让那双眼眸在灵动之上,更添灵动。
步绛玄看着那抹红,缓缓松开按在剑上的手。
闻灯碰完杯抬起头时,步绛玄已重新垂眼,但这不妨碍他盯着步绛玄看。看了一会儿,他仰头望天,问:“诶,步同学,白玉京是真的如传说那样难考吗?”
继而自答:“哦,看你们的真题,是真的很难考。”
他猜步绛玄不会理他,也没打算让步绛玄离他,只是心情欠佳,想说说话。
“之前你找乌龙寨的麻烦,是学校的任务?”
“你们白玉京要求穿校服吗?”
“你们有食堂吗?好吃吗?”
“平时课业多吗?好糊弄吗?”
闻灯一口酒一个问题,倒给步绛玄的那杯,这人从始自终没碰。
女孩子的衣裳上总有一些装饰物,闻灯一会儿揉两下系带上的雪白绒球,一会儿拽拽流苏,一会儿又敲敲他新买来的鼓,自娱自乐。
壶中酒并不多,就算就着花生米,也很喝得很快,只剩约莫最后一口酒时,他拍出的一串鼓点轻快许多。
“你为什么大半夜来这里?”
闻灯问出最后一个问题,依旧没想过步绛玄会给回应,将余下的酒喝完,拿起手鼓打算起身。
却听步绛玄道:“和你无关。”
闻灯:“……”
你还不如不回答。
“酷哥。”他这样叫了声步绛玄,略一思索,把酒壶酒杯花生米盘挪开,手往前撑,身往前探,定定凝视住步绛玄的眼睛,做了个自我介绍:“我叫闻书洛,‘河出图、洛出书,圣人则之’的书洛。”
随后坐回去,笑起来,手指在手鼓上快速敲出一串节奏。
最后那声是记重音。
余音仍在,闻灯起身,头也不回地离开。
一直缩着的影子一点点蹭出去,追着闻灯来到转角,就要随他下楼,结果闻灯啪的一声,贴心地关上了门。
影子被挡在门后,徘徊数息,失落而归。
灵石台上,风贴着甲板游荡,吹开残留的酒香,但步绛玄闻到了点别的,大概是某个人衣上的香。
接下来的两日,闻灯没有再见过步绛玄。他在学海中苦闷泛舟,待到第三日上午,终于对付完最后一册书。
闻清云看着他,欣慰一叹:“小妹,你的悟性比从前高了许多。”
兄弟,你这就满意了吗,最后那份真题满分两百,我才拿九十八。闻灯看了眼纸上大片大片的批注,一脸麻木。
闻清云拍了拍他脑袋,自座中起身,将窗推开,慢慢道:“神京到了。”
闻灯耷拉着肩膀走过去,往外一瞧,去看神京城的模样。
这是周国的国都,布局对称至臻,中轴大道划分东西,高楼鳞次栉比,街巷错落纵横。雨淅淅沥沥下着,飞檐翘首,吊角流丹,蒙在一片溶溶水色中,甚是静谧。
他伸出手,轻轻做了个抓的动作。
“白玉京就在那里。”闻清云朝着某个方向一指。
闻灯偏头看去,那是神京城一角,湖泊长桥,楼阁错落,飞雁成塔,风景如画。他抱着到景点一游的心态观赏着,忽然的,听见闻清云话锋一转,“这两日来,你做的这些准备,应付的只是白玉京考验之一。”
“意思是还有别的考验?”闻灯手一抖,根本绷不住表情,满脸震惊。
“白玉京招生,一向不走寻常路。其余七所学院皆以考卷成绩定夺,白玉京却要先见一见这些预备学生,看一眼他们合不合眼缘,若是合了,才给予后续的考试资格。”闻清云解释说道。
这是考前面试的意思,对闻灯而言,不啻于一记惊天霹雳。他原以为靠题海战术莽过去就行了,现在看来,似乎有点问题。
“你怎么不早说?”闻灯有些气,“这样说来,如果我死在这一关,这两天的准备不就白费了?”
“难不成因为这样的一种可能,你就不做准备了?”闻清云反问他。闻灯竟无法辩驳。
闻清云继续说道:“白玉京的这一关考验,不对参与者做任何限制,到时你走上台去,展示自己最擅长的东西就好。”
说得好听,闻灯在心里嘟囔着,这种不限方向、没有范围的表演性考核,听起来是海纳百川,什么都可以拿上台去,实际上最最困难,因为考生不清楚评判标准,无法往那个方向靠拢。
闻清云看出他心中所想,道:“这一关,看的是一个缘字,所以我没有提前告知于你,以免扰乱你心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