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世界最甜的心事(93)
我的出生是个错误,可人间很好,有我爱的女孩。
担心闵玥着凉,两人没多停留,很快下山返回市区,在人民医院附近的酒店开了间房。
闵玥先去洗了热水澡,许脉随后。当她从浴室出来,闵玥已经躺进了被窝里,拍着软绵绵的枕头邀功:“师父快来,我已经暖好床啦!”
唇角微微上扬,许脉走过去掀开被子一角,躺进去,将她搂紧。
想起去年中秋节,她带了太多月饼,被门卫误当作卖月饼的小商贩,拦住不给进,蹲在一附院正门前,可怜兮兮地给自己打电话,央求自己来接她。
那时自己看着她,莫名想到微博上“求包养,会暖床”的卡通照片,开玩笑说捡她回家。没想到,她后来真的住进自己家里,兢兢业业地暖起了床。
发生职业暴露时,自己对她说,一辈子都陪着你。可今天,换成她安慰自己,我一直在你身边。
她的女孩一直在成长,乖巧又懂事,善良且温暖,给予她无穷尽的爱,希望和勇气。
许脉翻身与她相对,在她眉心印上一吻。谢谢你走进我的生活,黑白的极地因你而有了色彩和温度。
悲伤是一件很耗能的事,许脉十分疲惫,不多久便睡着了。闵玥却无法入眠,听着枕边人平稳的呼吸,安静地思考心事。
法洛四联症是一种极其复杂的先天性心脏病,病理主要包括肺动脉瓣狭窄、心室间隔缺损、主动脉骑跨和右心室肥厚,90%的患者都会夭折,活不到十岁。
但并不是没有治疗方法,可以对新生儿行根治手术或姑息手术,术后很多患者都能恢复正常生活。如果左右肺动脉发育良好,患者甚至可以参与一般性体育活动。
许脉的母亲应该就是那幸运的十分之一,生产时发生意外可能是由于妊娠期心脏病。但许博裕在心血管外科领域的地位接近神明,他不可能没有预料到怀孕的风险,为什么他没有阻止?
许脉的父亲和奶奶的过世,又是因为什么疾病?她没有具体说明,或许她自己也不清楚,外婆怕她多想,都瞒下来了。
然而许脉不管真实原因,固执地把所有过错都揽到自己身上。这样不行,闵玥想,明天一定要去问清楚。
第二天早上,闵玥早早地起床,洗漱完把许脉喊起来,催她跟自己一起去陪许博裕吃早饭。
许脉一听她这么说,神色便不自然起来。闵玥硬拽着她出门,在早餐店买了三人份的餐点,热腾腾地提在手里,脚步飞快地往医院走。
病房里,许博裕在护工的帮助下刷完牙完,坐在轮椅上,认真细致地擦脸,准备等下被推到楼下花园散心,顺便去食堂吃饭。
雨下了一天一夜,终于在凌晨停了。夏天日出得早,才八点多,火辣辣的阳光便炙烤大地,将地表的雨水晒干。水汽蒸腾,空气湿润,花草都被洗彻,打开窗深吸一口,沁人心脾。
病房门忽然被推开,有人在背后甜甜地喊:“爷爷早安!”
许博裕回头,见是闵玥,笑呵呵地回应:“你也早。”
闵玥身形一晃,身后露出另一个身影,跟他对视一眼,很快移开视线看向旁边。许博裕笑容僵住,尴尬地咳嗽了声,努力自然地说:“许脉也来了。”
许脉盯着墙角脱色的墙漆,没吭声,被闵玥抓住手摇晃催促,顿了下,才不大自在地嗯了一声。
闵玥继续摇,挤眼暗示:“还有呢?”
许脉摸了下鼻子,手挡在嘴前方,微不可察地补了句:“早。”
许博裕眉毛一挑,又立刻垂下来,尽力克制面部表情,假装泰然,转移话题:“吃过了吗?”
“没有呢,想和爷爷一起吃,我们买了好多呢。”闵玥亲亲热热地走上前推轮椅,把许博裕推到墙角的桌子前,招手示意许脉过来摆碗筷。
男护工是个刚参加工作的年轻人,不了解许博裕的家事,在旁边看着这一幕,笑着问:“许教授,您有两个孙女?好福气哦。”
“不。”他指着闵玥介绍,“这是孙媳妇儿。”
护工一愣,而后哈哈笑开:“许教授家非常fashion啊,那你们团聚,我不打扰了,先走了,有需要再打电话叫我。”
“好。”
对方走后,闵玥双手捧着红彤彤的小脸,因为那句“孙媳妇儿”害羞了好久,饭都没好好吃。
之后许脉整理桌面去扔垃圾,再去找主管医生了解后续治疗方案。许博裕掏出一张银行卡,递给闵玥,后者接过来,脑袋上飘起问号。
许博裕道:“彩礼。”
闵玥一愣,反应过来,他这是给自己钱呢。慌忙还回去:“爷爷,我不能收,这是您的积蓄。”
许博裕不抬手,颇有威严地看着她:“我事先不知道你们谈恋爱,没有去见你的父母,已经失礼在先。你们俩都是女孩,哪一方该下聘礼不好说,但我既然叫你一声孙媳妇儿,那理当表现诚意。这是自古的礼数,不能乱,收着吧。”
一番话文绉绉的,闵玥无从反驳。许博裕在高校执教多年,又是众多临床医生的带教老师,不怒自威,盯着你的时候有种班主任的既视感。
闵玥当惯了好学生,秒怂,顺从地把银行卡塞进自己的挎包里。
许博裕满意了,露出点笑模样:“密码是许脉的生日。”
提起这茬,闵玥想到正事,蹲下身,双手扒在轮椅扶手上,眼巴巴地问:“爷爷,我可以问一个问题吗?可能会勾起你的伤心事。”
“你想问许脉父母是怎么去世的吧?”许博裕一眼看穿。
“嗯……”闵玥小心翼翼地加了句,“还有奶奶……”
许博裕黯然地垂下眼皮,过了会儿,叹口气,拍拍她的手背,道:“推我出去走走。”
第101章 救赎
J省人民医院的布局比较紧密, 直接在老院区内新建了病房大楼, 空间进一步压缩, 绿化面积很小, 不能跟F大一附院广阔的花园相提并论。
在许博裕的指引下,闵玥推着他去了市政公园。一直往里走, 在喷泉池边寻到一处静地。
池中的水被放光了,工人们正专注地干活, 检修池底的彩灯, 为每周末晚上的音乐喷泉秀做准备。
两人侧对他们, 望向灌木丛包围的草丛,几只鸟在草根处啄来啄去找吃的。许博裕先开口:“许脉都告诉了你些什么?”
闵玥将许脉母亲是法洛四联症患者那句话原原本本地转述, 然后补充自己的疑问:“应该做过根治手术才对, 我感觉师父自己也不是很清楚阿姨去世的病因。”
“嗯,做过,是我主刀的。后来她成为了我的儿媳妇, 也是种缘分。”
闵玥蹲在轮椅旁,静静地听。
许博裕左右手交握, 隐隐用力, 沉默了会儿, 将那段尘封在心底的过往,缓慢地掏出来,摊开在太阳底下。
“她母亲瓣环发育不太好,又做了二次手术,之后正常地生长、发育, 跟同龄人没多大区别,以至于她忘记自己曾经是位先心患者。”
“我知道他们在谈恋爱时,已经怀上许脉了。有没有风险?当然有,但……我感情用事了。”
“他们一起央求我,说想要这个孩子,那是我的亲孙子,但凡有丁点希望,就不愿意放弃,竭尽一切可能去努力争取。”
“自信过头,自尝苦果,妊娠后期,她母亲心衰得非常严重,心功能Ⅳ级,控制不住,只能提前剖宫产。可是没能抢救过来,是我宣布的死亡。”
“许脉出生后直接进了保育箱,住了一个月,出院后由她奶奶带着。她爸爸无法面对现实,不愿意回家,住在公司,用加班来麻痹自己,直到倒在岗位上……是心源性猝死。”
“三个月内先后失去了儿子和儿媳,我们老两口无法承受。可是许脉还那么小,需要人照顾,只能强打起精神生活。她奶奶有高血压和冠心病,带孩子很吃力,请了保姆,但在保姆出门买菜期间突发心梗,送到医院时已经不行了……”
“事情到这一步,我无法再照顾许脉,便把她交给了她的外公和外婆。”
说完这段话,许博裕闭上眼,陷入长久的沉默,放在膝盖上的手微微颤抖,他蜷起手指,紧握成拳,竭力克制内心翻滚的悲痛。
闵玥花了很长时间才消化这番话,太过震惊,以至于不敢相信是真的。然而他们的墓碑就在山顶,昨天刚去祭拜过,虽然残酷,但这就是现实。
比起文艺作品中的悲剧,生活抛弃了冗长的铺陈,不给你任何心理准备,毫无征兆地天塌地陷,将一切美好顷刻间化为废墟。
有的人选择沉沦,陷在悲伤中郁郁终生。少数坚强者能直面逝者已矣,走出伤心之地,重建家园。还有人做不到面对现实,于是逃避,远离让他睹物思人的环境,将伤痛深藏心底。
许博裕便是这样。闵玥忽然意识到,许脉其实对他存在很多误解,比如许博裕并不是讨厌她,他只是不敢面对。
果然,她听到许博裕继续说:“我对不起那孩子……如果我能抢救回她的母亲,或者尽到做爷爷的责任,她就不会受这么多委屈。”
许博裕转头看向闵玥,问道:“她身体怎么样?”
闵玥答:“师父挺好的,就是之前胃不太好,住院养了一阵子,现在好多了。”
许博裕的神情中透出一丝恳求:“帮我转告她,每年一定要体检一次,工作别太拼,多注意身体,健康是首位的。”
虽然与许博裕只短短接触了两天,但闵玥发现他们爷孙俩的性格真的很相似,有什么话都藏在心里不说。可是很多话,你不说出口,对方就不会知道。
许脉一直认为是自己的出生导致家破人亡,被唯一的亲人疏远。许博裕也同样自责,怪自己没能救下她的母亲,保护好家庭。
可是他们哪里有错,都只是这场悲剧的受害者。他们本应做对方的慰藉,互为支撑,却因为误解而多年来形同陌路。
不能永远这样下去,总要有人踏出第一步。于是闵玥摇头拒绝,决定加把火融冰:“爷爷,您可以自己告诉她的。师父虽然不说,但我能感觉到,她在等您跟她说说话。”
许博裕的大拇指微微地翘了一下,沉吟数秒,他沉声道:“好。”
跟主管医生咨询完后续治疗方案,许脉从骨科的值班室走回来,发现病房是空的,正准备出去寻找,门被从外面推开,轮椅出现在门口。
不可避免地跟来人打了个照面,许脉一愣,很快别开脸。
闵玥将轮椅推进门,握着门把手,找借口准备躲开一会儿,让他们单独说话:“我有点渴,下去买瓶饮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