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世界最甜的心事(87)
心脏从供体摘下后,放进冷冻运输箱进行冷保存。对比肝脏和肺,心脏耐受冷缺血的时间较短,上限只有6至8小时,缺血时间越长,对器官的损伤越大,直接影响到受体的移植效果,也就是生存率。
去掉移植手术的用时,真正留给器官转运的时间并不多,对于跨省市长途转运来说,时间更紧张,可以说是争分夺秒。
胡易道和另一位副主任医师开私家车去机场,近四小时后,打来电话:“接到了,我们现在回去!”
郑主任、李主任,还有院长,都坐在电脑前看手术直播,掌握进度。郑主任接完电话,打开双向对讲的麦克风,向手术间内的人转告这一消息,让他们做好准备。
从一附院到机场,不堵车的情况下大约要一小时,无缝接力,时间刚刚好。
然而二十分钟后,胡易道再次打来电话,汇报了一个糟糕的消息:“主任,回程路上遇到车祸了,我们的车被堵住了,完全动不了。”
“快联系交警!跟他们说我们车上有移植器官,等不了!”郑主任着急之下提高音量,院长敏锐地发觉异常,示意他开外放。
安静的环境中,胡易道的声音经扩音器放大后,显得更焦虑:“交警已经来了,正赶上下班高峰期,又在修路,单车道,堵成一锅粥,说是起码还要堵半小时。”
那就是说,最少还要过一个半小时,心脏才能送到。
郑主任通过对讲机问:“病人情况怎么样,能撑一个半钟吗?”
许脉清冷的眸子望向摄像头,罕见地给出了消极答案:“撑不住。”
一片沉默。
大家都知道,病人心衰得有多严重,全麻后频发心律失常,随时可能死在手术台上,完全是麻醉医生和主刀医生硬扛到现在。
闵玥握起拳头,直勾勾地看着显示器中的画面。那个姑娘静静躺在手术台上,已经开好了胸,只差最后一步,就可以换上一颗健康的心脏,开始崭新的生活。
明明已经到同个城市了,最后九十公里,心脏却过不来。一年多的等待,难道只能功亏一篑吗?
所有人眉头紧锁,心情压抑得说不出话。
突然,院长拿起郑主任的手机,大声询问:“你们附近能不能停直升机?”
胡易道顿了下,很快回答:“路边有个商业广场,门前空地挺大,应该可以停。”
“好。”院长发话:“现在派直升机去接你们。”
胡易道一愣,明白什么意思后,激动得回答:“收到!”
如果患者没有购买特殊商业保险,医疗直升机的费用会相当昂贵,以万为单位起价。由于没有征求家属意见,术后他们很可能拒绝支付这笔大额款项,那么医院不得不垫付,导致亏损。
副院长提醒道:“这费用……”
院长直接打断他:“后面再说,我们加入空中联盟,为的就是救更多人,不要本末倒置。”
副院长默然片刻,掏出手机安排下去。
一个半小时的车程,直升机飞个来回只用二十分钟,每节省一分钟,就多一分救活病人的希望。
许脉忽然看着监控说:“闵玥,去楼顶接心脏。”
隔着显示器,四目相望,许脉的眼神镇定而冷静,如之前每一场手术那样,向她的助手、她的徒弟、她的爱人,清晰地下达指令。
闵玥用力地点了下头,转身快步往外走。出手术大楼,穿过花园,走进门诊大厅,乘电梯到顶楼。
夜幕漆黑,笼罩在城市上空,浓郁的夜色中,唯有停机坪四周亮着几盏地灯。
夜静得可怕,时间被无限拉长,从这一秒到下一秒,漫长得仿若人的一生,从出生到死亡。
许脉站在无影灯下,转头看向中央控制面板。
一秒,两秒,三秒。手术计时在逐字跳动。
快一点,她暗暗地想,闵玥,快点回来。
空旷的停机坪边,闵玥不停地低头看时间,抬头望远处的天空。
快一点,再快一点,她焦急地跺脚,师父在等我回去。
在无数次眺望后,闵玥眼前一亮。遥远的天际出现两束白光,越来越近,越来越亮。
螺旋桨轰隆隆的噪声逐渐增强,像是要吵醒沉睡的夜空,告诉挡路的乌云快闪开,让出生命通道。
闵玥定定地望着那个方向,直升机很快飞近,白色的机身反射着探照灯的光,在幽深的夜里,亮如启明星,照耀心田,带来生的希望。
闵玥在狂风和强光中眯起眼,想起很久之前,许脉告诉她的那番话——
觉得累的时候,去看医疗直升机吧。
每一次降落,都意味着有一个生命得救。
望着它你会觉得,自己的工作是有意义的,所有的付出都值得。
作者有话要说: 进度君友情提醒:已进入倒数第二场重头戏。
第94章 伤疤
直升机稳稳地降落在楼顶, 舱门打开, 胡易道伸手出来, 闵玥一把抓住冷冻运输箱, 转身就往电梯跑。
初夏的夜晚温热,闵玥提着箱子走得飞快, 迅疾的脚步带起一股风,白大褂下摆飞扬, 惊扰了草丛中的流萤。
心脏安静地浮在冰中, 如一团沉睡的生命之火。闵玥紧抿着唇, 目光坚毅地望向前方。
这场与时间赛跑的接力赛,只剩最后几百米。
郑主任挂掉胡易道的电话, 对手术间内的许脉说:“回到了, 开始吧。”
“好。”许脉垂眸,抬手接刀。“现在切除受体心脏。”
叮地一声响,电梯抵达手术间楼层, 闵玥阔步迈出,将运输箱递给了巡回护士。后者丝毫不敢耽搁, 旋即返回手术室。
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自动感应门后, 闵玥脱力地靠墙, 长长地喘了口气,用袖子擦了擦额头的汗。
赶上了。
三个多小时后,手术成功,麻醉医生和护士推着转运床走出手术室,将病人送去无菌室。家属们跟着走了几步, 停在电梯前,待门关上后,抑制不住地抱头痛哭起来。
绝处逢生,积攒了一年多的绝望和害怕,终于在这刻得到释放。
每个人都知道健康重要,但不到生死关头,就不会真真切切地懂得,看似平凡普通的心跳和呼吸,究竟有多了不起。
全身上下的每一个器官、每一块肌肉、每一条神经、每一根骨头、每一滴鲜血,每分每秒,日日夜夜,年复一年,都在为了你而努力。
不要自怨自艾,不要觉得自己庸碌无为、一事无成,你存在的本身,就已经是生命的奇迹。
所以,珍惜当下,好好活着。
病人的父母抹着眼泪,走到闵玥身边,满怀深沉的谢意,诚恳地问:“闵医生,我可以问问是谁救了我女儿吗?我想去看望一下他的家人,谢谢他们的大恩大德。”
闵玥摇头:“这个不行,器官捐献是有‘双盲’原则的,捐献方不知道器官会移植给谁,受赠方也不知道器官来自于谁。我理解你们的心情,但这个是不可以说的,希望你们明白。”
患者母亲红着眼眶:“那我们该怎么感谢他们呢?”
“健康地生活,快乐地度过每一天,就是最好的道谢。”
器官捐献,是一个善良无私的生命,对另一个生命,最高尚的馈赠。
捐赠者与世长辞,唯一的心愿就是可以拯救其他和他一样陷在绝望中的人,让他们代替自己,去看青山绿水,去听鸟语花香,好好地在人间走一遭,最后,与所爱之人从容地道别。
感应门自动打开,许脉摘下口罩,从里面走出来。家属一齐围上去,热泪盈眶地表达感谢。
闵玥站在远处,望着人群中那抹清丽的身影,心脏扑通扑通地跳跃着,柔软而潮湿。
等家属去感谢院长,许脉抽出身来,走向闵玥。
推开防火门,踏进通向病房区的走廊。四下无人,许脉擦掉她眼角的泪,轻声问:“怎么哭了?”
闵玥仰头望着她,微微摇头:“我没有遗憾了……”
“嗯?”
“遇见了师父,我的人生已经没有遗憾了。”
“可是我有。”许脉轻柔地笑着,抚摸着她乌黑的发丝,眼神深邃绵长,仿佛透过时光,望向几十年后的她。“我想和你相守到老。”
与你相遇后,我开始对这个世界有了贪恋。
生活对我而言,不再仅仅是偿命。想和你一起,过平凡的小日子,在朴素的时光里,种出最温暖的花。
“我要和师父相守到老!师父白头发的样子一定也很好看!”闵玥破涕而笑,如一朵缀着露水的向阳花,绚烂耀眼。
3床的姑娘在SICU住了两周,恢复良好,可以出院了。全科室都很为她高兴,在值班室办了一个小小的欢送会。
郑主任送给她一束鲜花,笑着问:“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姑娘腼腆地答:“想要一个宝宝。”
在场的所有医生均是一脸愕然。
姑娘连忙解释:“以前身体不好,不适合生宝宝,现在我健康了,就想……”
“不可以。”她还没说完,许脉突然打断,语气冷得像被冰水浸泡过。
姑娘小声地为自己争取:“我在网上看到,有人换心后生下了一个健康宝宝。这个世界很美好,我希望能带他来看一看。”
“不可以。”许脉的语调更冷了,如一把刀子,笔直地戳向她的心窝。“假如你在生产中发生意外,孩子怎么办?”
姑娘讶然地微张开嘴,考虑片刻,坦然回答:“那我也不后悔。”
“你太自私了。”许脉步步紧逼,“他的出生害死了自己的母亲,你以为他还能幸福地活下去吗?”
“许脉!”郑主任出声阻拦,皱眉瞪向她。
怎么回事,突然这么大情绪?即使病人这种想法比较任性,甚至可以说是为难医生,那也不可以说那些话。太刻薄,根本不是她的做事风格。
闵玥站在她身后,悄悄拉住她的胳膊,想要安抚,却在她眼底读出了异常的情绪。
破碎,支离零落,绝望,且自我厌恶。
闵玥心头一紧,下意识地去握她的手,对方却躲开了。
“抱歉。”许脉毫无征兆地离场,推门而去。
闵玥抓空的手僵硬地悬在半空中,心间席卷起巨大的不安。
郑主任眉头皱得很深,朝她离开的方向看了眼,收回视线,耐下性子跟患者解释:“你说的那个例子确实有,但全国也没有几个成功的案例。你吃的抗排斥药物极有可能导致胎儿畸形,即使胎儿健康,妊娠期间心脏负荷太大,风险非常高。你的情况,我不建议怀孕,你好好考虑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