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说她不娶妻(140)
“二位真是般配。”
他复转过头去,笑着向店小二点了几个小菜,又叫了一壶酒。福云庄的厨子效率很高,三人闲聊着,没一会儿菜就上来了。
待菜上齐,裴青拿着酒壶给林傲雪满上一杯,要给云烟倒酒时,云烟谢绝,端着茶碗示意裴青自己以茶代酒,裴青也没有坚持,转而举着酒杯朝林傲雪笑道:
“林偏将此次出师大捷,可喜可贺!”
林傲雪知这是场面话,他们都在等待机会讲说更重要的东西,便也举杯应了两声,三人复饮了酒,用了菜品,裴青见时机差不多了,周围两桌酒客也撤下去,他才压低了声音,装作夹菜的样子,与林傲雪二人言道:
“昨夜你们刚离开军营,便有消息从京城传出来,有关当初镇国公府的冤案,又有了些进展。”
林傲雪闻言,握着酒杯的手微微一颤,云烟不着痕迹地瞥了她一眼,放在桌下的左手伸出去,将林傲雪覆在膝头的右手手背握住,无声地安抚林傲雪的情绪。裴青没注意到林傲雪情绪的波动,继续夹了菜放入自己碗中。
云烟轻轻拍了拍林傲雪的手背,随后端起杯中茶水,作势要饮,实则压低了声音问道:
“不知是何进展?”
这一场饭局表面上是裴青为庆祝林傲雪凯旋请林傲雪二人吃饭,实际上却是裴青与云烟的临时接洽,裴青不知道林傲雪的真实身份,所以林傲雪在他们这一次的会面中只充当一个中间人的身份,对于这个问题,即便林傲雪迫切地想要知道答案,也该云烟将其问出口。
云烟当然明白林傲雪的心情,所以她善解人意地主动开口询问裴青。
裴青拿起酒杯饮了一口,这才回答:
“我们的人在京中调查到一些消息,原来当初暗害镇国公的人,不止宗亲王。”
林傲雪瞳眸一缩,云烟也蹙起眉头,追问:
“还有谁?”
裴青也没有故意卖关子,他无奈地长叹一声,而后才言:
“当初宁府出事,北辰隆和当今皇帝也有参与其中。”
裴青话音落下,林傲雪和云烟同时皱起眉头,皇帝参与其中她们能够理解,毕竟当初林傲雪的父亲功高震主,皇帝对他心生忌惮,想要将其除去,这一点并不出奇,所以皇帝联合宗亲王给镇国公下套,让镇国公府一夜尽毁。
但此事又怎么和北辰隆扯上关系了?
见林傲雪和云烟同时露出疑惑的神色,裴青又抿了一口酒水,而后才继续言道:
“当初最先起意除掉宁大将军的人就是北辰隆,宁将军在北辰官高位显,又深得民心,他与北辰隆当初一同驻守邢北关的时候,邢北关有六成以上的士兵都誓死效忠宁大将军,北辰隆因此心生妒忌。”
言及此处,林傲雪和云烟已经隐隐明白了些什么,但听裴青又道:
“北辰隆暗地里派了不少人返京,向皇帝述职的同时,暗中进了不少谗言,让皇帝对宁大将军越来越忌惮,最后到了视宁大将军为眼中钉肉中刺的地步。”
“长此以往,矛盾终于爆发,皇帝特意下旨,借口年关将至,边关战事不紧,让宁将军回家省亲,将他叫回京城,才有了后来的事情。”
林傲雪牙关紧咬,桌下放在膝头的手紧紧攥成拳头,云烟将手覆在她的手背上,都能感觉到林傲雪不住的颤抖。
她心里好像有一股火在熊熊燃烧,北辰隆竟是这样的小人!因为妒忌镇国公的权势,暗中向皇帝进谗言,想必那些上报的折子有不少都夸大其词,她的父亲一心守边,为了边关百姓身上不知背负了多少刀枪的伤痕,最后竟然是被自己身边的“战友”暗害!
裴青脸上露出惋惜之色,怅然地轻叹一声:
“镇国公在时,边关的战事比这些年要少许多,蛮兵根本不敢如此明目张胆地进犯邢北关,然则镇国公却被同族所害!”
他每说一句话,林傲雪心里都像是有血在流淌,她紧握着酒杯,竭力抑制自己心头翻涌的怒火,在裴青朝她看过来的时候,她猛地低头,将杯中酒水一饮而尽,从而掩盖了自己脸上狰狞的表情。
“北辰隆的心胸如此狭隘,难怪他守关多年,也不得人心。”
云烟担心地看了一眼林傲雪,见后者面上没有太过明显的波动,这才转而看向裴青,语调平缓,却不失感叹地说道。
裴青点头,脸上也没了初时的笑意,两眼微阖,目光中透出一抹冷锐之意:
“所以,这笔账,该向北辰隆讨还了。”
三人一起用完午餐,裴青先自行回了军营,林傲雪则将云烟送回医馆,在医馆后的小院里,林傲雪坐在石凳上,云烟拉着她的手坐在她对面,与她说道:
“当初镇国公府上冤屈,往后必能沉冤昭雪,在此之前,一定要沉住气。”
林傲雪长舒一口气,点头应了:
“烟儿放心,我省得的。”
云烟对林傲雪着实心疼,明明仇人近在眼前,且伤重垂危,林傲雪却必须耐着性子等待最佳的时机,否则贸然行动只会暴露自己,麻烦无穷无尽。
林傲雪又在云烟的小院儿里坐了一会儿,待心情平复之后,就离开了。
回到军营之后,林傲雪开始着手准备婚礼的事情,虽然刚刚得到了旧案的一些消息,对她的心情造成一些影响,但林傲雪忍耐这仇怨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她还能等得起,眼下当务之急,该是将云烟彻底套牢了。
眼下草原内部纷争尚未平息,直至冬天过完,蛮人也不会来挑衅邢北关,她有大把大把的时间好好准备。
林傲雪忙前忙后,又请了媒人去云烟的医馆提亲,裴青比她年长,林傲雪也没有什么亲人长辈,就请裴青为自己主婚,挑了个黄道吉日,将婚期定在年前。
那一次议事后过了一个月,北辰隆见边关战事平息,便挪到邢北关继续养伤,他上一次伤得极重,内伤养了一个月多也没有彻底见好,更因为他不信任营地里的医师,所以没敢让医师给自己瞧伤,伤势就一直拖着。
北辰隆受伤之后,疑心病越来越重,脾气也越来越暴躁,到后来,他谁也不信,就连给他送药的小卒也因为稍微去晚了一些,药有些凉了,就被北辰隆一个巴掌扇在地上,扑腾几下都没爬起来。
再后来除了北辰霁没人能近北辰隆的身,北辰隆的药都是北辰霁一手安排,北辰霁被北辰隆调到身边,日夜照看他自己的伤势,北辰霁曾提了一句是否让云医师来给北辰隆看伤,被北辰隆指着鼻子骂了一通,北辰霁此后便不再提了。
北辰隆不看医师,伤势不见好,他就这样拖着,反正战事有裴青和林傲雪出面,不用他操心,他心里想着,过了今年冬天,他的伤肯定能养好的。
军中开始动荡,将士们的态度变得扑朔迷离,北辰隆状态越渐差了,明眼人都能看出北辰隆已经陷入疯狂,神志不清了,越来越多的人暗地里开始不服从北辰隆的命令,特别是一开始就对北辰隆心存反意的人,眼下更是蠢蠢欲动。
邢北关内暗中有人拉帮结派,一边观望关内事态,一边潜伏,伺机寻找突破之机,或拥兵自立,脱离邢北关,或重新向皇帝投诚,获取皇帝的庇护,心中打着这些算盘的人不在少数。
林傲雪对一切心知肚明,她偶尔会与裴青商议,但更多的时候,都在忙着自己的事情。她私下操办婚事,并没有向上禀报北辰隆,北辰隆不让任何人靠近自己,她和裴青每隔几日会去北辰隆的营帐里述职,也基本上是站得远远的。
眼看着初冬将至,邢北关内的动荡越来越明显的时候,忽然从京城传来一道圣旨。
传旨的宦官战战兢兢,到达邢北关下了马车双腿就直打哆嗦,唯恐北辰隆一个不悦将他就地格杀,与以前来北境传旨时趾高气扬的宦官截然不同。
北辰隆听说京中来了太监传旨,并没有什么反应,依旧躺倒在自己的卧榻上,翻看手里的兵书。邢北关没有开城门,那宦官就在城楼下将圣旨打开,朝着城楼上的人高声唱喝道: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邢北关诸将戍边辛苦,将北辰隆目无法纪,抗旨不尊,拥兵自立,罪不可赦,若关中有志之士代朕惩戒,得北辰隆项上人头者,可取而代之!钦此!”
宦官强撑着胆子念完圣旨上最后一句,整个邢北关哗然闹开,这道圣旨来的突兀,内容更是令人惶恐,皇帝再一次明目张胆地离间,这一次,居然是完全策反所有邢北关的将士一起对抗北辰隆。
这道圣旨出来,那宦官将黄灿灿的圣旨朝邢北关门前一扔,立马登上马车,让赶车之人快些将车赶走。他相信,要不了多久,北辰隆就会带着兵杀出来。
而那道被他扔在地上的圣旨很快就被邢北关上飞射而出的乱箭扎得千疮百孔。
原本在营帐里翻看兵书,不一会儿,忽然有人来报,将传旨的宦官在邢北关外高声唱喝的那些话转述给北辰隆听。
北辰隆气得从床榻上翻身坐起,两眼圆睁,怒喝一声:
“你说什么?!”
由于他起身太快,牵扯了体内伤势,面色潮红地急促咳喘起来,北辰霁立马上前,要扶住北辰隆,却被北辰隆一把推开。北辰隆怒目瞪着帐中双膝跪地的传令兵,指着此人的鼻子疯疯癫癫地喝问:
“你是不是也想取本将性命?!”
那传令兵吓得浑身一个哆嗦,连忙惶恐地趴在地上,高喝:
“将军,冤枉啊!小人惶恐!”
北辰隆勾着嘴一声冷笑:
“惶恐就是怕了,心虚了?呵!来人!把他给我杀了!”
两侧卫兵上前,举刀要斩,那传令兵惊惶之下,拔刀反抗,北辰隆见状,更加笃定此人要反,眼中疯癫之意更甚,哈哈狂笑道:
“就你这样的狗东西也想反我!”
他一把取过挂在营帐侧边的长刀,快步朝那传令兵走过去,一刀斩下,传令兵两眼圆睁,目露惊恐之色,脸上的神情就此冻结,血溅三尺,身首异处。
站在北辰隆身后的北辰霁顿时屏住呼吸,感觉寒冷的空气吸入肺腑竟是难以言喻的刺痛,北辰隆现在这个样子,已经完全不是他记忆中那个宽仁的父亲了,北辰隆就像陷入了魔怔似的,谁也不相信,看着谁都感觉对他心怀歹意。
以前那个以身护邢北关,统领数十万大军,意气风发的北辰隆,好像在短短数月的时间里迅速苍老,连神智也变得不清醒,他一头乱发蓬松地垂落下来,看起来极为狰狞,让北辰霁心头生出一股难以抑制的寒意。
北辰霁眉头紧蹙,颤声唤了一句“爹”。
北辰隆闻声背影一僵,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回头,眼里有一瞬间的清明,他看着北辰霁许久,而后忽然说:
“霁儿,邢北关待不下去了,狗皇帝这道圣旨出来,那些人全都要害我们父子,我让暗卫送你去宜平,你先躲一躲。”
北辰霁没想到北辰隆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即便已经认定了全天下的人都与他为敌,他还是信任着北辰霁,唯一挂念在心上的人,也是北辰霁。北辰霁的眼眶突然红了,他瞪圆了眼睛,心头焦灼万分,神态惶急地询问:
“爹,那你呢?!”
北辰隆依旧圆睁双眼,忽然笑起来,眼里笑容冷峻又疯狂:
“我?我当然留在这里,这里是邢北关啊,我北辰隆就算是死,也要死在邢北关。”
北辰霁心里一沉,感觉大事不妙,然则他还有话没说出口,旁侧已跳出两个暗卫,拖着北辰霁离开军帐。
被暗卫扣住的北辰霁奋力挣扎,嘴里大声叫嚷着不走,却被那两人硬生生地拖下去了。
直到北辰霁走了,帐内安静下来,北辰隆才垂着头,过了好一会儿,他的肩膀忽然颤动起来,随后越来越激烈,他仰起头疯疯癫癫地笑,又用双手覆住脸孔,声嘶力竭地哭,守在营帐外的卫兵心惊胆战地对视一眼,眉头紧紧皱起来。